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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青被迫著飲盡了,這才用力將碗挪開,用手背擦淨嘴唇。她不喜歡被人逼著的感覺,但被他這樣看著,又不知為何難以拒絕,冷下臉道:「你該上值了。」

  恰逢狷素敲窗:「大人,今日是孟光慎行刑之日,他一定要見您一面,才肯受死。聖人意思是,讓您送他最後一程。」

  二人都怔了怔。

  陸華亭自行穿衣系帶,看著帳中,瞥見穿針引線的影子,群青披著衣裳,手上拿著一枚香囊,睫毛在瓷白的臉上投下一小叢陰影。

  群青先前應下他,要重繡一隻香囊。眼下有時間,便繡了起來。來年是蛇年,按照習俗,可以佩靈蛇獻瑞,她已打好了紋樣。

  只是她繡得並不專注,心中紛亂地思考孟光慎之事。

  這一世陸華亭復仇之路已走到了終點,仇怨的結束亦是慘痛,想必此人的內心亦難平靜。

  群青的靈蛇只繡了半個腦袋,就被一隻修長的手拿走了。

  「我沒繡完。」她撩起帘子。

  陸華亭一意孤行,低頭將這未繡完的香囊裝了一把黃香草,困在自己的腰帶上,打了兩個結。

  陸華亭走至門口,忽聞身後一聲低低的喚:「七郎。」

  他當即住步,只疑心自己聽錯了。

  外面的天光映著飛舞的雪粒,將他官服虛空之處映得發亮。

  群青看著那道背影,繼續道:「結束之後,早點回來,我等你吃銅鍋。」

  外面冷得驚人,靴子踩在雪地上留下連串的印記。

  從室外到詔獄當中,冰晶化成水,濡濕了眉宇。說來也奇,直至走到孟光慎面前,陸華亭什麼都沒想,甚至沒有感到寒冷,滿腦子都是群青的那句話。

  孟光慎頭髮花白,眼窩深陷,已成一具枯萎的皮囊,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陸華亭,發出低低的笑聲。二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勝負已分,輸贏已定。

  陸華亭眼中沒有半分波瀾,斟滿毒酒,送入縫隙間。

  「是不是想問我,為何非得殺你。」孟光慎看著他,「因為你最像我。打你出生,我看到你看人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弄死你,將來你一定會殺了我。」

  陸華亭撣撣衣袖,似乎很不情願與他扯上關係:「認罪畫押,我大發慈悲,留你一具全屍。」

  「我有何罪?」孟光慎笑道,「投敵叛國?何為敵,何為國?我的母親,你的祖母,是鮮卑十二帝姬,嫁入中洲為妾——稱不上妾,是世家的奴隸,她身上沒有一塊好肉,家主稍有不順,就打碎她的牙齒,直至她只剩下空空的牙床。家主暴戾飲酒,卻食君之祿;我如此聰明,卻因著鮮卑的血統,備受欺凌。那時我便立誓,只要能向上爬,我誰都不在乎,誰都是我的踏腳石。最後陸家還不是得靠著我延續,大宸還不是靠著我建立。原本我差一步就可為天下之主,你若是足夠聰明,應該為我所用,將我們的血脈延續下去,而不是為小節與我為敵。你體內也有鮮卑的血統,也有我一半的精血,七郎,你當真不懂我嗎?」

  「阿娘和手足,皆是小節,這一路見過的百姓亦是小節,你的道理我不懂。」陸華亭定定地看著他,眼中淬著冰冷的笑意,「但我贏了,你輸了,認了吧。」

  不待他說話,陸華亭吩咐竹素:「半柱香之內若是不認,你們就送他一程,不必上報聖人了。」

  「七郎,你與我本就是一樣的人。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孟光眼底流露出恐懼和恨意,「你難道不想知道你母親的身體的是如何損毀的嗎?」

  他道:「當年昌平長公主忌憚李家子,每年新年進宮述職時,都要令乳母奴僕數十人進宮領賞。長公主身邊那個叫朱英的跛足宮女,擅用苗毒,每年都是她親手將金錠遞到你阿娘的手上。你阿娘歡歡喜喜領賞謝恩,卻不知金內□□,傷了她的身,毒又通過乳汁進了李玹的口。虧得李煥發熱吐奶,當日馬皇后是親自餵養,於是這毒就全被你領受。」

  「你大難不死,又與朱英的女兒廝混一處。哈哈,老夫倒是可憐你,她也算是半個兇手了吧。你可對得起你阿娘在天之靈?」

  話音未落,只聽噹啷一聲脆響,陸華亭將酒杯摔在壁上,酒液濺在孟光慎身上。

  陸華亭眸色漆黑,面上沒有表情,半晌道:「你們送他一程吧,我就在旁邊看著。」

  第123章

  鶴頂紅髮作時, 尋常人會因痛打滾,把牢門撞出聲響。

  陸華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聽著這殘忍的動靜, 直至鮮血噴灑在鋪設在牢外的一張熟宣上,如同紅梅畫作。

  直至動靜停止許久, 血跡亦乾涸, 陸華亭方起身,彎腰拎起這張熟宣, 舉起來欣賞了一下,拿著它向另一邊走去。

  一時間萬籟俱寂,只余放大的心跳聲, 一下又一下, 背上的冷汗已經吹乾。

  既無痛苦,也無虛無,只有一種深深的疲倦, 正如贏下棋局的每一次。他看了眼窗外紛然不斷的落雪,母親離開那日恰好也是個雪天,胸中翻湧的情緒化作一股腥氣湧上喉間,又被他咽下去。

  從前他不知自己能活多久, 戰勝不過是一瞬之喜, 過後總覺無趣。但這次又有不同。

  他的手偶然碰到香囊上的繡線, 想到上面的半個蛇頭, 他竟彎了下唇角, 又很快壓下去。

  「要回去嗎?」竹素問。

  獄中光線昏暗, 陸華亭的面容蒼白如一塊素玉:「你去回稟聖人,孟光慎已經伏誅。」

  竹素看了看他:「孟相說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知道。此人口中滿是誑語,死前也要擺我一道。若是為他所擾, 豈不如了他的願。」陸華亭的眸色極黑,步履不停,「此事我會自行驗證,先不要讓她知道。」

  若是假的,自無意義。若是真的……那就是他與朱英的恩怨,與群青無關。眼下朱英還沒找到,又何必徒增是非。

  「大人要去廢太子那裡?」竹素跟著他一路行至關押李玹的監房,金吾衛接過魚符打開了銅門,陸華亭也走了進去。

  密殿內,大理寺已經秘密審問李玹半個多月,為的是拿到廢太子清淨觀失德的口供,好讓聖人裁決定罪。

  然而李玹拒不肯認,便令在外的太子黨有了作文章的機會。

  「外面太子黨成日裡為廢太子喊冤,已成聖人一塊心病。你以為區區一個孟光慎,值得聖人專程下詔叫我來一趟嗎?」陸華亭說著,將李煥的手諭取出放在了桌角,笑道,「某擅長做什麼,聖人最是明白。」

  李煥行事雷厲風行,眾人見李煥手諭,皆起身下拜。桌案邊蕭荊行撂下筆站了起來。他如今已接任大理寺卿,面目更加堅毅,但一對英挺的眉毛又擰在一起,他低聲道:「你如今還蹚這趟渾水做什麼?還怕酷吏的名聲傳不出去?若廢太子有三長兩短與你有關,你不怕結下仇怨?」

  順著他的目光,陸華亭看到了李玹,和他背後陰濕牆壁上,用咬破指尖血所寫的詩句。李玹習字鐵畫銀鉤,血書寫來更是字字泣血,喊盡為人所害的冤屈,此詩流傳出去,只怕更有人趁亂起事。

  陸華亭讓蕭荊行把那張染了孟光慎血跡的紙拿給李玹。

  昔日太子面無人色地坐在蓬草之中,多日無人替他梳洗,他消瘦了許多,一雙鳳目卻仍然淬火一般寫滿不甘。縱然知道總有這一日,他持紙的手抖了起來,帶得手鐐嘩啦作響:「太傅終於死了,如今輪到本宮了?」

  陸華亭道:「臣不過協助大理寺卿審問,還望殿下早些在口供上畫押。」

  李玹笑笑:「本宮沒有罪,自不當認,我的名聲豈能任由旁人塗抹?不然你們就殺了本宮,或者上刑。這不是陸大人最擅長之事?」

  蕭荊行連忙對陸華亭搖頭。

  李煥想要有理有據以服天下,扭轉自己殘暴的名聲。誰知李玹偏不如李煥的願,也許是得知外面還有人在為自己奔走,不肯放棄一線希望。幾天內水米不進,他也不肯認罪,想來李玹性格太硬,便是上刑他也不會畫押。

  涉及廢太子之事,稍有不慎,就會惹得龍顏大怒,牽連自身。

  陸華亭以黑眸注視李玹,許久才道:「殿下當日求聖人饒過鄭妃母子,聖人如了你的願。殿下可知道,李璋如今就養在臣的府中?」

  李玹神色冷下來,聽出其中威脅之意。

  「數月大的嬰孩,身弱多病,成日啼哭,我娘子親自照顧,還從細作手下救下他一條命。臣下值之後,常去看他,如今已養的很好,眉眼之間,倒是像鄭妃。」

  「殿下還沒見過他吧?」陸華亭道,「實在可惜,原本鄭妃剛剛掙出一條生路,卻不知因為殿下,母子二人馬上就要命喪黃泉。既然如此,當初不如死在奪宮之夜,何必給人希望,又生生地從手上奪走。」

  李玹突然笑了,打斷他:「蘊明,你覺得以三郎性格,難道本宮認罪,他們就不會死?若我是三郎,我會斬草除根。」

  「臣不能揣測聖意,卻能答應殿下,只要我活著,便保他們不死。」陸華亭道,「你知我從不騙人,也明知大勢已去。殿下是要賭,還是信我?」<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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