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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明州臉上掛著笑,卻讓劉文秀和李定國背脊發涼,更不消說將三人圍攏在中間的兵眾們,皆下意識地遠離齊白岳,使得本就晦暗的光線更加陰冷,齊白岳就那樣立於夜色之中。

  「二哥,她定是又在詐我們!」劉文秀出言提醒道。

  趙明州無所謂地攤了攤手:「那咱們就賭一賭咯!」

  「你——」劉文秀氣得語塞,李定國卻踏上一步,攔阻道:「三弟,趙將軍贏我在先,我們豈能言而無信!再者說,趙將軍說得對,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大西軍與明州軍平日裡井水不犯河水,但卻有一個共同敵人,便是那滿清韃子。若我們自己人先打起來,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李定國深深地看了趙明州一眼,拱手道:「今日我李定國與趙將軍約定,絕不相互攻訐,需當一致對外。」

  「安西將軍,高義!」趙明州恭敬道。「既是如此——」

  「曹歲,過來吧。」

  曹歲僵硬地抬起頭,火光搖曳,看不清女孩兒此時的表情。情勢急轉直下,饒是急智如曹歲,也難以定奪下一步的棋路。

  她猜到了也許趙明州會憑藉小聰明贏得與李定國的比武,但她卻萬沒料到憤怒夜奔的齊白岳竟然又回來了。他不僅回來了,還願意帶著一堆火藥幫著趙明州搏命,那也就是說明……

  這對姐弟已經毫無芥蒂了。

  曹歲看著那在火光環繞之中,笑得天朗氣清的女人。她的腹痛似乎還沒有停止,微微弓著腰,一隻手扶住了剛才李定國攻擊的位置。她被自己害得這般慘,為什麼還要帶自己走呢?

  她不明白,她想要弄明白。

  她緩步上前,臉上還帶著虛弱的疲憊感,牽住了趙明州伸過來的手。

  在眾目睽睽之下,趙明州牽著曹歲向營地的外緣走去,齊白岳不遠不近地跟著,目光釘在曹歲的背上,如刀舔血。

  在即將踏出營地之時,趙明州停下了步子,揚聲道:「安西將軍,等我離開以後,你派人去明州軍曾駐紮的營地看看,那裡——有明州軍奉上的謝禮。」

  她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二位將軍,後會有期!」

  她揮了揮手,帶著齊白岳和曹歲消失在尚且濃重的夜色里。

  曹歲被趙明州拉著,只覺得自己的手愈來愈冷,到最後,手心更是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

  她舔了舔自己乾裂的嘴唇,緩解著緊張的情緒。她感到自己越來越摸不准前面的女人了。距離她們十數步遠的位置,齊白岳沉默地跟隨著,一言不發,如同釘在曹歲心上的刺。

  「曹歲,今天你的話很少,不像你平時的樣子,」趙明州的聲音一如往常溫和,「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曹歲的聲音冷淡,毫無情感的波動,與平時陽光開朗的形象截然不同,「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真相,為什麼還要帶我走。」

  拉著曹歲的那隻手沒有鬆開,曹歲能感受到對方掌心厚重的繭。

  「我沒有強迫你跟我走,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選擇。」

  趙明州微笑著,語句和緩得如同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

  「一個拋卻仇恨之後的選擇。」

  聞言,曹歲冷冷地勾起唇角,稚嫩的眉眼被憤怒點亮:「那個劉文秀雖是不靠譜,有一句話倒是沒有說錯——染指亂世,又豈敢妄稱仁德!」

  話音未落,寒芒便至,曹歲一直藏在身後的左手猛然朝背對著她的明州襲取,掌心中赫然是一把袖裡劍!

  她知道,這已經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在她手臂送出的瞬間,趙明州如同背後長了眼睛一般,貼著她的手臂一側身,堪堪避開了鋒銳的袖裡劍!呼吸之間,趙明州的手已經搭在了她的肩上,不輕不重地一扳,曹歲頓覺力氣全消,袖裡劍也「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騙我!你沒有喝佛跳牆!」曹歲咬牙切齒道。

  曹歲無力地跪在地上,臉卻依舊揚著,不服輸地瞪著趙明州。

  趙明州蹲下身,聲音裡帶著幾分歉意:「這件事的確是騙了你,但也只有這一件事騙了你。」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曹歲質問道。

  「其實直到佛跳牆之前我都沒有懷疑過你,只是一種感覺,隱隱不對勁的感覺。」趙明州如實回答。

  「所以——」曹歲咬牙笑道,「你只是靠運氣,我不算輸。」

  趙明州沒有反駁:「如果你能再果斷一些,也許我真的會死在你手裡面。」

  她垂頭看著跪坐在地上的女孩兒陰晴不定的臉:「所以,能告訴我原因嗎?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讓你非殺了我不可?」

  曹歲坐直了身子,小手鄭重地擱在膝蓋上,抬起眼睛,那雙明亮的眸子第一次泛起了淚光。

  「趙明州,你滿口仁義道德,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招搖撞騙,你敢說你從未害死過無辜之人,你從未考慮過自身利益,從未違背過曾經的初心?」

  趙明州聞言,面朝著曹歲盤腿坐了下來,第一次像面對一個成年人一般,同曹歲道:「曹歲,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承認,我曾經有為了大局不得不犧牲小我的時刻,甚至在某些選擇上,可能間接導致了無辜者的傷亡。但請相信,每一次決定,都是我在當時所能做出的最優解,是在權衡了無數生死、利弊之後的結果。我也有過自私的念頭,有過為了自己和身邊人的安全而做出的妥協,我走過一些彎路,也犯過一些錯誤,但我始終在努力,努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哪怕只是一點點。」

  「而我的初心……」趙明州有些悽然地笑了,「的確是變了,最開始我想救的無非是一人罷了,但現在,我想為了她,救救這個天下。」

  曹歲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不爭氣地眼淚還是滑落下來:「我才……不信,若真是如你說的這般,那你為什麼要害死我的義父!」

  第143章

  江口沉銀(十八)到那時,阿姊還會選……

  曹歲與她的義父鄭彩的故事始於一場海難。

  那是曹歲第一次跟隨父兄前往深海採珠,風和日麗的大海讓他們放鬆了警惕,卻也給予了他們致命的威勢。不出半個時辰,平靜的海面浪涌陡起,跟隨父兄浮出水面的曹歲驚恐地發現,他們用以棲身的小船被海浪卷席著消失在海洋的深處,而三人也因為長時間的採珠精疲力竭。鋪天蓋地的風浪之中,三人如同狂風中掙扎的落葉,不斷地被巨浪拍入水中,又拼盡全力浮上來喘一口氣。哥哥最先撐不住了,而曹歲也在風雨中與父親失散了。就在又累又怕的曹歲即將放棄的那一刻,視野的盡頭出現一艘乘風破浪的大船,曹歲終於力竭地暈了過去。

  曹歲是幸運的,由於體重輕,骨架小,她瘦弱的身軀漂浮在海面上,被大船上的船員打撈上來。而那艘船,高高飄揚著鄭氏的旗幟,正是屬於建國公鄭彩。

  鄭彩與胞弟鄭聯不同,不愛美人不愛酒,性格也相對寬和,他對這個風雨中撈上來如同流浪貓兒一般地女孩兒有一種莫名的慈愛。他將她送回家中,交還給同樣死裡逃生的父親,還給了男人一筆錢。

  自那時起,曹歲便將救了自己性命的鄭彩認作義父。

  當然,鄭彩收下這位義女也不是全然無欲無求的,他要求曹歲成為自己安插在鼓浪嶼的一枚棋子,利用自己海女的身份,隨時監視鄭成功的行蹤,按時將所觀察到的信息飛鴿傳書至相隔不遠的中左所。

  曹歲忠誠地完成著鄭彩交代給他的任務,也遙遙地為屯兵在中左所的鄭彩祈福。

  而這一切,在趙明州帶五百親兵突襲中左所的那日戛然而止。

  趙明州看著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曹歲,啞然失笑。

  「所以,你覺得我把鄭彩殺了?」

  「定然是你!」曹歲哭道。

  趙明州嘆了口氣:「我不想破壞鄭彩在你心目中的形象,我也無意評價他的行徑,在這個亂世,每個人都有

  自己的立場和選擇,我沒必要一一評判。但是曹歲,你自己的路呢?」

  「我自己的……路?」曹歲疑惑地凝著她。

  「我們都在尋找自己的路,看到更廣闊的天地,理解更多人的苦楚,探尋更深刻的真相……只有找到自己的路,才會找到真正讓你平靜下來的答案,找到那些真正值得你去珍惜和保護的東西。」

  趙明州站起身,將掉在地上的袖裡劍擱在曹歲的膝上:「當然,你依舊可以選擇與我為敵,尋找能夠殺了我的機會,永遠活在過去的陰影里。只是現在的你,還需要多加練習,才能手刃仇敵。」

  曹歲盯著膝上的袖裡劍,明亮的劍身反射出她稚嫩的,迷茫的臉。

  「順便告訴你,我沒有殺鄭彩,如果歷史線不改變的話,他應該會在廈門孤獨終老。」她轉過身,遠處的東方已經隱隱映出一點魚肚的白,只怕待不了多時,那璀璨的太陽就會躍上山樑,將橙紅色的光芒撒遍大地,也會毫不吝嗇地照在曹歲幼小而瘦弱的身體上。<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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