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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帝師大人的安排,他不放心您,現在應該就在聖院內坐鎮。」

  陳安奉上茶杯,順便瞟了眼江棄言的答卷,又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江棄言喝了一口,感覺有點不對,酸酸甜甜的,好像不是聖院的茶葉……

  反而有點像……

  江棄言沉默片刻,道,「各地文院給考生準備的也是果茶嗎?」

  還是蜂蜜柚子的……

  文相用不解的眼神看了左相一眼。

  陳安摸了摸鼻頭,「別看我,這是帝師大人用您珍藏的紫砂壺煮的,他聽說陛下渴了,就讓我送了一杯過來。」

  什麼?!文相瞳孔猛的一顫!

  造孽啊!那壺是他三十年前讓官窯燒制的文玩,是用來收藏的不是用的啊!他都沒用過啊!

  文相的心在滴血,原本平和甚至有點慈祥的臉開始抽搐,扭曲成了一個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

  陳安眼觀鼻鼻觀心,等江棄言喝完,就帶著杯子瀟灑離場。

  徒留文相獨自黯然神傷。

  江棄言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嘴角上揚。

  雖然但是……就像蘇仕元說的那樣,先生有時候確實有點孩子氣。

  有點,但很可愛。這樣的先生會讓他很喜歡。

  疲憊的神經和麻木的思緒似乎得到了安撫。

  江棄言答題的速度快了些,差不多又花了半個時辰,終於答完了一半。

  江棄言又檢查了一遍,確認無錯漏後便打算用午膳。

  這次進來的依舊是陳安,陳安打開食盒,將幾碟糕點擺在桌上,傳話道,「陛下,蒲大人說委屈您了,等考完回宮他讓小廚房給您加餐。」

  陳安心裡忍不住疑惑,帝師大人的話聽著怎麼有點奇怪,難道帝師大人會在宮裡留宿嗎?

  陳安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

  帝師大人留宿宮中,是住後宮還是住養心殿?

  無論住哪,好像都很……

  很奇怪,還很……說不上來的感覺,陳安覺得自己只是想一想就感到很背德,很見不得人,很……

  陳安覺得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什麼秘密,還很有可能是什麼驚天秘聞!

  難道帝師是陛下的男寵……?看著不像啊……

  該不會……

  第55章 《秋庭》

  該不會陛下才是蒲大人的/禁/操吧!

  看起來像。

  陳安懷著滿腦子疑問進門又帶著更多疑問出去。

  填飽了肚子,江棄言想了想,將那張詩題拿過來,仔細研讀。

  春華……秋實嗎。

  江棄言不由代入了自己,他在年幼時被先生帶回家,最終結出了先生最想要的那顆果實。

  江棄言深吸一口氣,提筆,書寫。

  兩字為題——《秋庭》。

  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那年秋日,他對著舊燭台織圍脖的樣子。

  蒲影橫階蔽日華,江柳空垂傍舊槎(插第二聲)。

  眼眶漸漸濕潤,江棄言寫完這一句,盯著它看了很久,才能繼續。

  東君未許承新露,病骨難禁染晚霞。

  似乎也是那一年,他以為自己染上了絕症,黃昏下,他為自己捨不得先生而默默垂淚。

  可,一切都是假的。

  怎麼能是假的呢?明明……明明只有先生對他那麼好,為什麼是假的……

  寒蟬抱葉噤秋實,孤雁迷雲失故家。

  是先生把他抱回家的,可後來他在一聲聲溫柔至極的哄騙里,終於如一隻寒蟬那般,戰戰兢兢抱著將落的枯葉,再也不敢表露心事。

  他像一隻孤雁,在迷霧中失去了方向,找不到什麼是真實。

  而這,難道就是先生想要的結果嗎?

  欲擬長門猶諱賦,恐驚庭樹又棲鴉。

  原來先生給他取字諱深,是這個意思嗎?

  諱莫如深。

  可他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江棄言寫完,又讀了一遍。

  《秋庭》。

  是春天的帝師府草木深些,還是秋天呢?似乎是秋天多一些,那時候院裡滿是落葉,庭中栽滿白色的菊花,像是哀悼夏的逝去,他便常常看見先生坐在亭中靜靜飲茶,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似乎是在懷念某位故人。

  蒲影橫階蔽日華,江柳空垂傍舊槎。

  東君未許承新露,病骨難禁染晚霞。

  寒蟬抱葉噤秋實,孤雁迷雲失故家。

  欲擬長門猶諱賦,恐驚庭樹又棲鴉。

  不知道先生看到這首詩,能不能讀懂他心中酸澀?

  剩下的題江棄言用了三個時辰答完,仔細檢查過後,發現兩處錯漏,便把那兩張白紙拎出來,單獨謄寫一遍,按頁碼疊好,起身示意文相可以收卷了。

  文相拿到卷子,迫不及待就看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詩作。

  這一看,他眼皮不由狠狠一跳!

  恐驚庭樹又棲鴉??

  是在暗喻他們結黨營私嗎?

  這首詩好像是衝著帝師去的!

  「陛下,還有些時間,您要不再另寫一首?」文相建議道。

  這詩特別好,可以說比《喜鵲喜》要更顯成熟得多,但……

  好歸好,這要讓帝師閱卷時看到了,恐怕對陛下不好……

  文相都有點心疼他家陛下了,陛下才十六歲,在他眼裡就是個孩子,卻能寫出這樣隱忍深刻的詩作,可見陛下心裡承受了多少事。

  「不用了」,江棄言徑直向外走去,走到門口時腳步一頓,「先生在哪個方向?」

  他有點想先生了。

  文相嘆了口氣,指了個方位,看著江棄言匆匆離去,便取過統一的紙袋,將試卷寫上姓名的那角折起來,用封條貼好,然後把它們裝進紙袋,就準備去找左右兩相抽籤看這試卷是秘密送到哪個縣。

  蒲聽松握著一柄不大的紫砂壺,正給自己面前的杯子添茶,添著添著,後背就忽然貼了個柔軟的東西,那小東西還膽大包天伸手摟住他的腰。

  蒲聽松微微一僵,好險沒讓茶灑出來。

  「怎麼?」只是片刻,蒲聽松放鬆了脊背,任由江棄言摟著,溫聲詢問,「陛下這又是怎麼了?」

  不怎麼,想你。

  江棄言抿著嘴,垂眸沒有說話。

  蒲聽松嘆了口氣,「鬆手,站面前來。」

  他其實不想,他只想貼著先生的背抱一會就好。

  他不想站先生面前,不想讓先生看見他眼中複雜的神色。

  那裡以愛為底色,慾海沉淪中,還有一艘名為「怨」的帆船在波濤里浮沉。

  起起伏伏的,念頭很多。

  為什麼先生不能真心對他好,因為愛他而對他好?

  為什麼先生的寵愛總是摻雜著不純的各種目的?

  為什麼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每一個細節都透露著利用的影子?

  那些念頭最終匯成了淚珠,浸濕了蒲聽松後背一小塊布料。

  「陛下,臣似乎沒惹您?」蒲聽松察覺他哭,掰開他的手,把他從背後拉到身前,給他擦眼淚,「十六了,還這麼愛哭,是不是只要臣一會不看著您,您就要偷偷掉眼淚啊?」

  江棄言仍抿著唇,沒說話。

  「說話好嗎?」蒲聽松耐心哄他,「從哪裡來的委屈?跟臣說說。」

  他還是不說話。

  「要抿成三瓣嘴巴了……」蒲聽松語氣越來越無奈,「松一松,快真成兔子嘴唇了……為什麼這麼哭,總要有個理由?」

  沒什麼由頭,他就是想哭,想哭還有什麼理由,理由就是他不高興。

  他一直都不高興,從先生把他一個人留在遺忘谷那天起,他就再沒有高興過了。

  「好,不說就不說」,蒲聽松用臂彎將他圈住,「不問了,臣哄陛下便是了。」

  蒲聽松稍加思索,直接抄著他腿彎把他撈到了腿上,「別哭了乖…陛下……哭那麼可憐,怪惹人心疼的……」

  那個「乖」字後面的停頓短暫而突兀,就好像原本還要說什麼,卻半路止住。

  江棄言直覺,那應該是一個稱呼。

  先生剛剛是想叫他「乖乖」來著的。

  可最終卻改成了「陛下」。

  江棄言愈發眼淚汪汪,花生米那麼大的淚珠成串往下掉。

  蒲聽松從他的神情中讀出了一種悲哀,一種對命運無可奈何的悲哀。

  曾幾何時,自己好像也露出過一樣的悲哀神情。

  蒲聽松正恍神,就聽見江棄言終於開口,聲音悶悶的,是一個問句,「這裡有人嗎?」

  沒有,不會有人靠近這裡,因為他在這。

  他知道江棄言的意思。

  人前是君臣,人後……

  蒲聽松把那天晚上江棄言騎在他身上說的話拋之腦後,平靜的想:人後你還是我的小寵物。

  他的小寵物不喜歡聽他叫陛下。

  不叫就不叫吧。

  「現在回宮還是抱會再回宮?」蒲聽松一下一下輕拍著江棄言的背,「太陽都下山了,小棄言的肚子還沒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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