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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年了,六年都快有他走過的半生那麼長了。

  先生還能認出他嗎?

  應該是能的,因為那道視線還跟以往一樣專注,看得他心裡發毛。

  對,就是發毛,他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先生為什麼這麼看著他。

  緊緊看著他!

  「快結束了」,蒲聽松的目光緊隨著他,「劍放下,你過來。」

  江棄言知道放下劍意味著什麼,可他不在乎,他把劍還給秦廊,再轉頭的時候,便看見先生的目光溫柔下來。

  那樣的溫柔,是安撫,也是哄騙。

  可他真的太想念了。

  想到極致的時候,他反而不著急了,他一步一步走著緩慢的步子,似乎把每一步都刻在了心底。

  他慢慢圈住先生的腰,把柔軟的臉埋進那滿是雪松香氣的胸口。

  「怕嗎?嚇壞了吧?」先生有一下沒一下揉著他的頭髮,「為師來晚了,跟你道歉。」

  一切好像還跟以前一樣。

  江棄言把臉埋得更深了,他深呼吸,又緩緩吐氣,那些雪松的味道好像要慢慢把他淹沒,他小心翼翼地將它從鼻孔驅逐,又不受控地想要再吸一點點。

  沒辦法,它融在空氣里,難捨難分,他離不開空氣,也離不開它。

  六年了,離開先生的那六年,他獨自生活,不受溫柔蠱惑的時候,他想通了很多。

  可即便想通了,他依然離不開那份溫柔。

  於是他明白了,從一開始這就不是陰謀,是陽謀。

  哪怕他知道這不應該,他的身體也早已經習慣了親近。

  生不出拒絕的心思。

  「小棄言長高了」,蒲聽松用自己的身體丈量了他一下,「怎麼還是那么小小一隻。」

  他知道為什麼,因為依偎在先生懷裡,所以像一隻小鳥。

  像一隻……金絲雀。

  接下來就該是進籠子的時候了,不是嗎?

  「先生……」他終於開口,說了自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有沒有哪裡受傷……」

  「沒有,一切安好。」

  「可以給我檢查一下嗎?」這句話是試探,同時也是示弱。

  蒲聽松還是老樣子,從來滴水不漏,輕輕一笑,就能輕鬆化解他所有招數,「小棄言想怎麼檢查?為師總不好當眾脫衣服……」

  江棄言沒有答,他只是用行動告訴先生,他要如何檢查。

  他用手從先生的腰線一路摸上去,然後是腹部、胸膛。

  「先生……」等前面摸完,他輕聲,「轉過去……」

  蒲聽松隱隱約約從他暗啞的嗓音里聽出他似乎在壓抑什麼,卻沒有放在心上,很配合地轉了身子。

  等他摸完了背,摸到了後腰,還要繼續往下的時候,蒲聽松忽然轉身,禁錮住他的兩隻小手,「好了,該摸夠了,再往下為師該惱了。」

  其實沒摸夠,從來都不夠。

  從小到大,每一次他都覺得不夠,可每一次先生都不願意繼續。

  「先生……」他小心翼翼藏住眼底瘋狂,「想再抱一會,我很想念先生。」

  眼前的兔子似乎變得有些危險,蒲聽松一貫秉承收放有度的原則,既然他要更多,那就如他所願,總是得不到滿足,自然會有叛逆的風險。

  蒲聽松沒怎麼猶豫,就抄著他腿彎把他抱起來,「走吧,殺回京城,打你父皇一個措手不及。」

  說殺回京城,就是真的殺回的京城。

  蒲聽松摟著他騎馬,一路不知抹了多少人的脖子。

  很驚險,但很安心。

  江棄言始終窩在先生懷裡,先生不需要他幫忙廝殺,他只需要穩穩噹噹把自己掛在先生身上就好。

  等到了午門,看見站在門口率領眾臣迎接的方鴻禧之時,他才明白過來這是怎樣一場驚天布局。

  而方鴻禧又在其中充當了怎樣的角色。

  秦時知與方鴻禧站在一起,江棄言的目光定在他們相扣的十指處,他不知這六年間發生了什麼,但看樣子,這兩人似乎走到了一起。

  方鴻禧上前一步,跪,「恭迎陛下回宮,臣等救駕來遲,望陛下恕罪!」

  江棄言注意到方鴻禧說的是陛下。

  僅此一詞,他便明白了為什麼先生不帶他去漠北,反而要頂著危險入京。

  是讓他篡位嗎……

  江棄言聲音平穩,「平身。」

  那就篡位吧,他不是小孩子了,已經不對那個人抱有任何期望了。

  那個人想讓他死,他也不會再認那個人做父皇。

  「朕的皇弟現在何處?」江棄言一一掃過眾人的面孔,「軟禁即可,不必傷他性命。」

  方鴻禧低著頭不動,直到蒲聽松的聲音從頭頂壓下來,「聽不見嗎?按陛下說的做。」他這才連連稱是,「臣領旨,這便押二殿下入宮!」

  蒲聽松一個眼神,眾臣便各歸其位。

  等人群散去,江棄言望著皇宮的方向,聲音中的威嚴散去,只剩下溫順,「漠北那邊……」

  「陛下要記住,人心無論何時都要勝過物品。

  「即便他有虎符,即便他曾經是皇帝,卻也比不過小世子的威信,因為鎮北軍說到底是鎮北王的家兵,而徐世子才是他們的主人。」

  所以這六年,先生是在暗中協助表兄收回舊部嗎?

  那麼那個人到了漠北,便是自投羅網。

  如蒲聽松所料,江北惘確實是打算去漠北,但他沒想到江北惘對江棄言的怨念那麼大,竟是先去了遺忘谷。

  蒲聽松原本是在漠北親自等著江北惘到來的,但遺忘谷的事讓他改變了主意,先擁江棄言成新君,再來料理江北惘不遲。

  江棄言沉默了很久,直到快要到宮門口,才壓下眼底翻湧的情緒,儘量軟聲,「先生要回府嗎?」

  要把他一個人,丟在冷冰冰的宮裡嗎?

  很荒唐,先生大概不會同意,但他就是想,「先生入宮住好嗎?」

  「您說呢,陛下?」蒲聽松似乎不再掩飾那些鋒芒。

  他只感到一道極具威脅的目光向他裹挾而來,先生的聲音低沉而不容拒絕,「陛下聽話一點,臣會經常入宮看您的。」

  江棄言低著頭,在蒲聽松看不到的角度扯出一抹冷笑。

  先生還真是會拿捏他啊,想要先生的陪伴,就必須好好表現,乖乖聽話。

  他把腦袋靠在先生身上,靜靜靠了一會,「我會乖的……」

  「您一直都很乖」,蒲聽松兩根指頭抵著他的額頭,把他腦袋推遠了一些,「但是要記好,自稱朕或者寡人。」

  「陛下,您該回宮了,總賴在臣身上可不行。」

  第47章 試探

  內廷已經清掃過了,乾清宮江棄言去過,西側養心殿卻是從未踏足的。

  那裡是歷代皇帝就寢的地方。

  江棄言推開門的時候,宮女已經換好了床品,正在屋內灑水擦地。

  他沒有打擾她們,退出去關上門,在看到江北惘的痕跡一點點被抹除的時候,他清楚地意識到,先生掌心的那隻金絲雀換人了。

  又或許,其實從來沒有換過吧。

  江棄言走到坤寧宮,那是他在這宮裡最熟悉的地方了,但……

  物是人非,裡面空無一人。

  他沒有多逗留,只是又轉去了別的地方。

  後宮盡數空著,按理說他既然繼位,皇后該升太后,但慈寧宮並沒有人。

  直到他走到浣衣局,看到那個曾經雍容華貴的女人如今蓬頭垢面,臂上滿是凍瘡,見到他來,目光躲閃,卑微伏地行禮。

  江棄言心中並沒有快意,反而被不知道什麼滋味填滿了心頭。

  說到底都是江北惘造的孽,他小姨也是苦主。

  「你出宮去吧」,江棄言的聲音透著一股疲憊,「朕准了。」

  女人抬起頭,目光複雜,有驚疑、有感激,還有一絲期冀。

  她原本以為陛下是來報復她、羞辱她的。

  最起碼也應該使一點絆子,讓她在這浣衣局不好過。

  可陛下竟然放她走了,她出了宮,是不是就可以……

  女人眼中的希望一點點黯淡。

  不可能了……她的身子已經……

  而曾經的心上人也早成了家,她難道去給人做妾嗎?

  那會讓整個綏陽成為笑話的。

  她不再年輕,也不再有雄厚的母族背景,姜氏做的壞事太多,已經被帝師連根拔起。

  女人想起出閣那天,她對鏡梳妝,笑顏如花。

  她好高興好高興啊,再過幾個時辰就可以和喜歡的人拜堂了。

  但那頂花轎終究是停在了半路,然後改道抬進了後宮。

  被怨念蒙蔽雙眼的那些年,她除了恨什麼都看不清。

  到如今,她卻忽然後悔了。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原本是很喜歡這個小侄子的。

  可是錯已經鑄成,回不到曾經了。

  女人失魂落魄收拾包袱,踏出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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