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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磊從後視鏡里與黎建鳴對視,一字一句道:「把你所有的都給他。」

  黎建鳴急道:「我把能給的都給出去了!」

  「是所有。不是能給的。」肖磊打了一把方向盤,把車拐進了小區。

  車內一下子暗下來了。小區里沒有虛假的霓虹,只有昏黃的路燈和青白的月亮。

  「所有的···」黎建鳴低著頭,臉浸沒在陰影里,「什麼是所有的?」

  「所有的就是所有的。我能為睿哥去死。」

  「你是說讓我為小喬去死?」

  肖磊搖頭:「我一無所有,這條命就是我所有的。但二少你擁有的太多了,這裡面有你意識到的,也有很多你沒意識到的。」

  黎建鳴砸麼了一下這句話,若有所思。

  第二天是個陰陽天。半邊天是藍色的,半邊天卡著雲層。

  陽光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房間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黎建鳴不吃不喝,摟著那件小月亮睡衣坐在沙發上想肖磊的話。

  所有的。究竟什麼是所有。一個人的所有,包括什麼。

  他甚至在提問網站上問了一下。

  「一個人的所有是什麼。」

  結果回答的只有張三。

  「掃描二維碼,手把手教你如何獲取一個人的所有情報」

  真刑。

  黎建鳴把手機扔一邊,攤開四肢發呆。

  肖磊這個狗東西,說話說半截兒。這要在武俠小說里,就是教人一半功法的壞比大師兄。從葵花寶典里給你摘兩句話,讓你好像能看到那個答案,但就是隔著一層,直把人往走火入魔上逼。

  天暗了下來,太陽徹底落了。細密的小雨絲沙沙啦啦地往窗戶上拍。

  黎建鳴覺得自己的腦子就像個報廢的二手破車,怎麼轟都打不著火。他強壓著心裡的焦慮,在屋子裡來回亂轉,又給肖磊去了幾個電話。

  可肖磊這個缺德玩意兒,翻來覆去就那麼一句話。

  所有的就是所有的。

  媽的。真是大石頭塊子,這愣貨怎麼就能追到他那個千年狐狸成精的大哥。

  黎建鳴氣急敗壞地往沙發上踢了一腳,結果撞到了小腳趾,疼得他齜牙咧嘴老半天。

  這一疼,反倒讓他稍微清醒點了。與其在這裡尋思這些沒皮燕子的事兒,還不如直接去問!去他媽的三天之約,他黎建鳴什麼時候這麼規矩了。

  他剛拿起茶几上的車鑰匙,才想起來昨天車沒開回來,現在還在藍夜酒吧停著。其他的車還得叫小劉送過來。

  看了看外面的雨,黎建鳴心一橫,披了一件皮夾克,騎著摩托就往喬季同家去了。

  一場秋雨一場寒。

  天地都冷腥腥霧昭昭的,一團團糊著人的嗓子眼兒。黎建鳴剛到喬季同家樓下,就拄著車把連打三個噴嚏。

  他揉了揉鼻頭,傻樂著自言自語:「一想二罵三念叨。小樣兒,就在這兒等我呢吧。」

  他把頭盔往胳肢窩下一夾,上樓了。還沒等到地方,就聽到一陣女人的大嗓門。黎建鳴心裡沒由來得有點慌,三步並作兩步地往上沖,抬頭就見喬季同家的大門敞著。

  一個胖大嬸正在和一個收廢品的討價還價。

  黎建鳴噔噔地上去,往屋裡一看,腦瓜子轟隆一聲。

  衣櫃拆沒了,床上就剩了個板,一地碎紙塑膠袋。

  黎建鳴扭頭看著胖大嬸,聲音抖得不成樣:「小喬呢?!」

  胖大嬸不答反問:「你叫李,李啥明?」

  「黎建鳴。」

  「啊對。小喬給你留了點東西,你等會兒。」

  黎建鳴緊跟在大嬸子後面追問:「小喬人呢?!」

  「走啦!」大嬸子道,「剛走沒多大功夫...哎!你東西不要啦?!小伙兒!!」

  黎建鳴噔噔噔地跑下樓,踩著引擎就出去了。

  走了?他怎麼能走?他怎麼可以走?!

  他要去裝逼犯那兒嗎?他不要我了嗎?他難道不是喜歡我的嗎?!

  摩托前燈劈開濃重的霧氣,黎建鳴像是離靶的流彈,到處亂竄。路燈,車流,樓房,霓虹,周遭的一切都膨大著扭曲,分不清是人間還是陰間。

  斑馬線上的行人飄在霧裡,大紅大綠的傘下,是一張張的青面獠牙。

  黎建鳴雙眼盯著閃爍的紅燈,冷汗直流。嘴裡念咒似地軲轆:「火車站還是機場,火車站還是機場,火車站還是機場...」

  這時候一抹黃色撞進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個小塑料桶,澄黃的,粘滿砂礫。拎在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手裡,晃晃悠悠,像是剛從海邊敗興而歸。

  黎建鳴盯著那個小桶,太陽穴突地一跳。

  「鐵道窗口的票姐都知道,這算個什麼秘密。」

  案底。對了。喬季同有案底。

  不是火車,也不是飛機。大客。是大客!!

  黎建鳴變道調把,一路霹靂閃電地衝著客運站去了。

  第78章

  喬季同把民工包推進巴士底層的行李箱,小跑著上了車。不年不節的平日子,車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乘客。

  他挑了個靠後的窗邊坐下了。看著廉價的藍色窗簾,又想起了六年前。他把窗簾擼到一邊,把頭磕到玻璃上。

  一時的拼命不難。憑藉著一咬牙的衝動,喬季同也做得到。

  可生活不是一時的。生活是呼吸。牙咬碎了,扛不過去了,生活也不停。天性里的怯懦,骨子裡的自尊,經歷造就的現實,還有心底的衝動。像是多根反方向的韁繩,在他身上五馬分屍一樣拉扯。

  收不回,放不下,擁著疼。

  喬季同知道逃跑不光彩。但他真的是憋不出別的好招了。

  客車搖搖晃晃地啟程,忽然一道引擎轟鳴劃破雨夜,隆隆而來。喬季同下意識地往外瞟了一眼,就和對面車道的黎建鳴看了個對眼。

  喬季同身子一震,唰地拉上了窗簾。

  巴士駛出了繁華地帶,街道靜了。摩托的引擎追在後面訇訇響,像撕心裂肺的呼喚。

  喬季同呆頭呆腦地杵在座椅里,不知道怎麼辦。

  雨嘩嘩直下,夜猙獰著臉,風惶惶而逃。玻璃被拍得啪啦直響,像是錯亂的鼓點,叩得人心焦痛。

  忽然間,一道閃電晃下,車廂慘白一片。雷聲接踵而至,宏大悶重,像是從地底打出來的。

  喬季同橫下心,拉開窗簾,扒在窗戶上看追在旁邊的黑影。

  黎建鳴從摩托上扭頭看他,頭盔上晃著痛楚的青白,一亮一亮。

  雨越下越大,彼此已經看不清,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只剩下馬賽克似的剪影。

  喬季同小臂交叉,示意黎建鳴不要再追。

  黎建鳴搖頭。

  喬季同晃著手裡的手機。

  黎建鳴仍舊搖頭。

  巴士搖曳著拐上了高速。摩托歪歪斜斜地緊隨其後。

  夜晚的高速公路,沒有路燈,只有車燈。大雨傾盆,雷電疾走,像是一條斷命路。

  喬季同把手心摁在玻璃上,死盯著大雨里的黎建鳴,生怕他出事。

  怕到忘記呼吸,怕到心臟停跳,怕到腦子裡開始晃走馬燈。

  不是大塊大塊,而是精確到每個細節。年輕的兩個人,在亮堂堂的小別墅里轉來轉去,像一場甜蜜的夢境。夢裡的時間總是過得很長,以為渡過了半生,恍然間也不過半年。

  雨一直下。

  記得黎建鳴曲腿坐在窗台上,顯顯擺擺地給他表演魔術。實際在後面掰著撲克角偷看,都掰出摺痕了還嘴硬不承認。

  雨一直下。

  記得黎建鳴雅思差了一點沒過,氣急敗壞地把練習冊放爐灶上燒。燒了一屋子煙觸動了防災警報,一邊喊著火了一邊衝到浴室,把他扛肩上往外跑。

  雨一直下。

  記得黎建鳴帶他去划船,途中勝負欲泛濫,拉著他和旁邊船上的體育生比賽。結果第二天肌肉酸疼,誰也沒爬起來。

  雨一直下。

  記得兩人疊在床上。在月光下相擁,接吻,作愛,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黎建鳴說想養只狗。他問想養什麼狗,黎建鳴說養只大狗。他搖頭說大狗不行。黎建鳴又說,那養只小狗。他說小狗不行。黎建鳴氣得咬他肩膀頭,說那你問個屁。

  一幀幀,一幕幕,無比清楚。

  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臉皮一陣熱辣辣的刺疼,喬季同捶著玻璃痛哭起來。

  這樣也不對,那樣也不對。留也留不下,走又走不得。明明這樣的苦日子,活著都他媽算個壯舉,誰敢要什麼JB愛情。

  可他對黎建鳴的愛,這麼深這麼痛,像個大釘子,把他整顆心往刑架上釘。

  你要我怎麼辦?黎建鳴,你要我怎麼辦?

  你知不知道。我這心。這心!

  喬季同一邊哭一邊蹬腳,抽羊癲瘋似的。售票員站在不遠處手足無措,呵不出,勸不得。

  半個來小時後,雨小了。巴士也停進了服務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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