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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蘭登在尋找合適的飛船。上升感,他正登上飛船升降梯。鋼鐵磕碰聲,艙門緩緩開啟。警鳴聲,駐守在艙內的守衛驚起,像被撬開殼的寄居蟹應激揮舞起雙鉗。金屬碰撞扭折聲與顛簸感,蘭登迅速解決了兩個守衛丟出艙外。又是鋼鐵磕碰聲,舞步在迴旋過一整個舞池後落定,圓舞曲以與開篇相似的小節劃下休止符,完美的閉環以首銜尾,艙門關閉了,你被放在座位上,胸口起伏几下,全身都在放鬆中鬆懈。

  蘭登走過去啟動飛船,時間寂靜地流淌過十幾秒,你沒有聽到飛船啟動聲,猶豫著問他:「發生什麼事了嗎?」

  「飛船上有身份識別系統,我無法操縱,」蘭登遲疑片刻回答,「稍等,我正在想辦法破解。」

  艾伯特防衛系統有多嚴密你再清楚不過,你沉吟片刻開口:「我……可以來。」

  靜默半拍後響起蘭登含著沙沙訝然的聲音:「沒問題嗎,09?」

  你在黑暗中點點頭:「我可以試試。」

  「好。」柔和含笑的聲音輕輕落下,他走過來將你抱到駕駛位上,牽引著你的手按在操縱面板上。時隔多日你又一次來到駕駛位置,手掌下屏幕的微涼與浮凸按鍵喚起你沉澱的肌肉記憶,你是艾伯特一族最優秀的飛行員與指揮官,數千上萬型號機體的操縱模式自你出生前便鐫刻入你的存儲器,又在數十年中反覆錘鍊至爛熟,每一個按鍵的位置與每一個信號的反射如演奏過千遍的曲譜藏在你指尖蠢蠢欲動。但即便一個人在同一條階梯上上下過無數遍,只要擋住雙眼他就不免心驚膽戰。你像個初學者一樣謹慎活動手指,電子按鈕在你指端散發一閃而逝的微熱,啟動音與船體微動交織成邁上正軌的曲調,你鬆一口氣,心頭騰起奇異雀躍。

  「做得很好,09。」蘭登在你耳側以誇獎初學小朋友的語調輕笑說,你難為情地扭動了一下,用手肘戳了戳他,你當然沒有聽漏他話中的捉弄意味。

  第一個音符串起八拍與小節,你操縱的動作逐漸流暢,船隻在黑暗中化為你身體的外延與指尖絲線連綴的木偶,隨著你再細微不過的牽引劃出忠實舞步。離地的震動很快平穩下來,蘭登在你耳邊指明方向,飛船駛入半空後拐入無形軌道,動亂的首都中,無人留意到一艘飛船像鑽出洞穴的鱂鱸般悄然離去,艦船外殼翻出平滑光學元件扭曲紅外探測光,小幅度空間跳躍一泵一泵推著艦體前行。

  你的視野分明一片漆黑,你卻隱隱約約在漆黑盡頭眺望到了模糊光點,像長久被永夜盤踞的荒原終於迎來黎明那一刻,目之所及的盡頭,朦朧光團在廣袤地平線上孕育,像聚集的蒲公英又像顫動的蝶蛹,即將逸散破繭刺穿無邊黑夜。身體深處騰起電弧,倒湧上雙眼形成難言的酸澀。自由,你想到,你要自由了,那隻永不閉合監視著的巨眼已經死去,連帶它埋入你體內的枷鎖也血肉淋漓地剝除,你是鑽出籠子的鳥,是淌出沙漏的沙,沒人能看見你,沒人能抓住你,沒有壓抑沒有封鎖,剖去長久長入皮膚的烙鐵於劇痛中綻放快慰,胸口揣了一隻急於蹦跳出嗓眼的動物,你呆呆地張了張唇,半晌無言。蘭登像感覺到什麼,靠過來輕輕抱住你。

  「叮——」

  感悟的思緒即刻被衝散,警報信號來得猝不及防,驚得你手下一亂,艦船也隨之失衡欹斜,你飛快穩住,開口問:「發生了什麼事?」

  蘭登的聲音在停頓片刻後響起:「有追兵,三艘戰機組成的小隊,前後距離大概四百米。」

  自由之路果然不會那麼平坦,你的手指蜷縮一下,因慌亂而顫抖,艦船的震動誠實地將其輻射擴大。平穩的駕駛勉強可以應付,但追擊與互搏需要數倍的精準與熟練度,你連目標艦船都看不到,失明的鳥兒怎麼可能從鷹群的追捕中脫離。

  蘭登攏住你的手背,平靜的聲音穩住你動搖的心緒:「不要怕,我來說明方位距離,你照著操縱就行。」

  你竭力穩住雙手,吐出一個殘留慌張鏽跡的嗯字。

  艦艙完全封閉,你卻像憑空聽見了戰機如烈鷹的呼嘯,你縮起肩,感覺到了尖爪掠過的微寒與覆蓋上後脊的陰影。蘭登虛攏著你的手,體溫是漆黑暗潮中唯一的浮木,牽引你手指的動作是對蹣跚學步的稚童的指導也是庇護,溫和地將她輕推上陌生荒蕪的大地,卻始終不讓她稚拙的步調跌出自身保護傘的邊界,擦著你耳廓嘀嗒淌落的聲音始終平穩、篤定,不見一絲動搖的波紋:「09,加速,二檔至三檔,保持住。」

  射擊聲擦著耳膜呼嘯而過,灼熱的烈焰噴吐出斑斕毒蛇,蘭登用手掌包容你的不安:「現在左轉三十度,上調三分之一格高度,穩住時速。」

  聲音串聯反射弧,超光速通訊軌道上的電弧一般瞬間貫通耳膜、腦中樞與指尖,手指不加任何遲疑地飛速劃撥連按下一串指令。飛船像在半空中翻身的鷂鷹陡然一斜機翼,彈軌驚險地貼擦而過,摩擦帶起的一連串電弧火花像油鍋的水滴在你腦中迸濺,來不及整理思路,下一句指令平穩碼入耳中:「躲過去了。那麼現在以鉛垂線為軸迴旋二百四十度,完畢後啟動左舷第三雷射槍進行攻擊,兩點鐘方向,一發就行。」

  手指飛速在操縱面板上滑動,被操縱的艦船陡然急剎扭折,鷂鷹在高空屈翅飛旋,以刁鑽角度仄斜讓過猛衝而來的流線型戰機。倒懸的機身讓重力場紊亂,與頑固慣性互搏仿佛激流漩渦中飛轉的獨木舟,即便駕駛座上有固定裝置也讓你頓覺身體被狠摜在靠背上,胸口跳動的小動物被這麼一彈幾乎飛出喉間。你經歷過上萬場戰爭,卻沒有一場比得上此刻驚險,你閉著眼於鋼絲上起舞,你戴著腳鐐跨越地雷區,你駕著雪橇駛過薄冰,生死界限從未如此緊貼。但只要他開口、只要耳邊那個聲音響起,轉瞬間世界萬籟俱寂萬色具褪,五感被沖刷過般空寂雪白,震動你心弦的只有一個聲音——「現在攻擊。」

  ——卻也沒有一場比得上此刻安穩。

  雷射束在你漆黑視野中憑空劃出雪亮閃電,提前預判的軌跡讓敵艦無暇躲閃,光束銀針一般鑽入能源艙,炙熱功率與光波粒自內撕裂機體,面板上跳動的熱量點少了一個。蘭登笑了笑,這次是平穩而專注的稱讚:「09,做得很好。」

  生死追逐賽容不得半秒的中場休息,蘭登隨即收斂笑意,指明下一個方向。

  「提速」「旋轉」「俯衝」「上抬」「急停」「三百二十度」「八點鐘方向」,連貫詞語如水流平穩衝過你的耳道,他在你耳畔以言語塗抹色彩,以語調編織經緯,以吐息演奏曲譜,一瞬間你們仿佛融為一體,共享同一個視域與同一個思維,言語混合,肢體重疊,聲音共振。他的聲音錨接你的指尖,你的手下沒有絲毫猶豫,在光束流轉的面板上翩翩起舞,每一步進退與每一步旋轉都如此默契相合。驚濤駭浪中,他是載你前行的舟也是指明前路的舵,你們在一起,仿佛無所不能。

  「空間跳躍點在前方高於飛船平線三十米十點鐘方向,大致一百米,現在提速到五檔穿過去,甩開敵機。」

  隨著話語,你腦海中憑空浮現空間跳躍點的模樣,一重重旋轉鋼鐵環裹而成的圓隧,青藍光束在金屬齒輪間流轉,反光板於外層排列一圈遵循規律的翕動,仿佛游魚張開的鰓。隧道中匯聚無數旎轉的光,光譜在其中失序,色彩在其中黏著,有如一顆巨大的歐泊石,被鋼鐵環繞鑲邊嵌入幽邃宇宙,瑩潤珠光是黎明勾勒的亮色。01銷毀後,由她主控的空間跳躍點也必定陷入紊亂,傳送目的地都變成無序亂數,只要越過那個門就再無人追得上你們。你的胸口鼓譟雀躍不已,似乎已經看見新生在黑暗盡頭的光點中招手。

  蘭登在你耳邊計數:「還有五十米,準備遷躍。」

  閃著紅光的警報卻如幽靈不期而至,震碎你的美夢,你一驚,蘭登的聲音有片刻紊亂,隨即穩住:「是光學隱形戰機,後方三十米六點鐘方向,09,現在立刻上拐。」

  手下慌亂一瞬,頃刻的失控輻射擴散至整艘船體,上竄的指令慢了一瞬,回神那刻機尾已經與幽靈蝙蝠般襲來的隱形無人機相撞,爆炸騰起的輻射衝擊力如巨掌將艦船拍入光隧,艦船與隧道磕碰著陷入跳躍點歐泊色的光輝中。爆炸衝擊與空間跳躍時的力場紊亂攪得你暈眩,漆黑視野中斑斕色塊洶湧起伏,你看不到艦船的損毀狀況,只聽到尖銳警報一聲接著一聲,將整個艙室淹沒成漂浮著鮮紅叉號的波濤大海,正巧地,也蓋過了蘭登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

  你穩住操縱杆,竭力平穩聲音:「蘭登,蘭登?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他沒有立刻回答。

  輕喘與悶哼被吐息壓抑下去,數秒後,他才開口,聲音不知為何染著輕哽的殘色:「……已經進入了跳躍點,沒有敵機追上來,但艦船被擊毀了推進器,等到遷躍完成,我們可以利用逃生艙逃出。」

  希望的火苗被狂風蹂躪過,只剩一點火星,顫巍巍又固執地躍動起來。你抿了抿唇,不知為何胸前總有一絲不安揮之不去,你摸索著站起來,試探問他:「蘭登……你還好嗎?」<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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