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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面,是封槐做過的、唯一一件真正後悔的事,他和封無為真正分道揚鑣的開端。

  在過去的一百年間,封槐幾乎是催眠般拒絕回憶起這件事。

  以至於他見到這家旅店時,沒能第一時間想起,或者說,他下意識迴避了這個可能。

  當年他在廟裡發瘋強吻了封無為後,既興奮又隱隱恐懼,可他哥實在是個包容度極高、對什麼都不在乎的好哥哥。

  對方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將因為失血和缺氧而渾身汗濕發軟的他抱出來,背他去附近的鎮子。

  因著沒了追蹤的手段,這人海茫茫,對方再沒有追上來。

  他們換了個離此地幾百里的城市生活。

  這件事和廟裡的旖旎似乎就這麼混過去了。

  日復一日,過了小半年,封槐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可惜留下了一塊疤,使了上好的祛疤膏也沒用。

  封無為或是給他搓背洗澡,或是替他擦發,或是整理衣襟,常常看著那塊疤出神,用指尖來回摩挲那一處粗糙的凹凸不平。

  「哥哥,好癢啊。」封槐道。

  但他卻沒有躲開封無為的手,反而像是被順了毛、撓下巴的小動物,乖順地任他處置,恨不得反黏上來。

  「你怎麼老看那裡,嫌我丑呢?」封槐嘟囔,「早知道你這麼在乎,當時就不……」

  「不是,不要多想。」封無為說。

  封無為看那塊疤,宛如美玉上的裂痕。

  他鬆開手,替封槐擦發尾的水,等到完全乾了,才放人從椅子上起來:「好了。」

  封槐愛美地在銅鏡前打量自己長長一把厚實的頭髮——他頭髮多,又天然卷,就算是夏天,洗完了也很難打理。

  他正把自己的發尾梳順,就聽見封無為說:「我們去劍宗吧。」

  封槐梳頭的動作停下,他眨了眨眼。

  「怎麼忽然要去劍宗?」封槐竭力自然道,放下梳子,跑到正在收拾房間的封無為身邊,「不要去哥哥。」

  見封無為不說話,他乾脆耍無賴地坐下來,抱住他哥小腿,仰著臉道:「我不想去!去了會有人欺負我……」

  「你不會被欺負。」封無為沒有看他,手上在疊他胡亂堆在床上的衣服,「我在。」

  封槐把臉靠在他腿上:「他們那麼強,哥哥你攔不住怎麼辦?」

  這時候的封無為比百年後思維更古怪,他說:「我會擋在你前面,要傷你就得先殺我。如果我死還攔不住……」

  他講到這,停頓了一下。

  封槐下意識屏住呼吸,聽見他平靜地說:「我死前會殺了你。」

  「但這件事不會發生。」

  「我會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

  這話要換任何人說,都顯得自大無聊,偏偏封無為說出來,就讓人信服。

  但封槐仍不肯,他道:「可是哥哥,我們不能就這麼普通地過一輩子嗎?現在不好嗎?」

  封無為古怪地重複:「普通地過一輩子?」

  封槐貼著他道:「對呀。」

  「你不會也不能普通地過一輩子。」封無為說,他這話沒什麼依據,大概又是所謂的直覺。

  封槐幾乎以為他知道了什麼,或者猜到了什麼,他瞳孔一縮,掩飾般低下頭:「哥哥,不去好不好?」

  封無為沒有說話,把疊好的一沓衣物抱起,拖著已經變得好大一隻的年糕精走到柜子前,把手上的東西都放進去。

  「哥哥、哥哥……!」

  封槐抓住他的手,見他還不肯理自己,惱怒地咬住對方手指,沒敢使勁,「不許去,不許去劍宗。」

  他抓著對方的手,含混道:「你明明答應我的,你答應我了。」

  封無為抽出手指,那層繃帶已經給打濕了,他皺了皺眉:「我沒答應過。」

  「你答應過。」封槐道。

  在他看來,對方當時與他叛逃,就是答應了。

  封槐眼圈紅了,可憐得要命地說:「我不去劍宗,哥哥你也不許去。求你了……我們就在這。」

  封無為不說話。

  而封槐明白對方的意思。

  封無為從不說謊,也絕不給不能兌現的諾言。

  封槐氣惱地閉了嘴。

  他從地上爬起來,沉著臉往外走。

  封無為看著他的背影問:「去哪?」

  封槐氣道:「去找個不去劍宗的哥哥。」

  「封槐。」封無為的聲音沉了下去,「不要胡說。」

  第50章 封無為摟住他,警告道:「別亂動。」

  那次「爭吵」以兩個人對視, 封槐心虛偏開頭結束——

  「我出去散散心。」封槐說,緊接著補充般嘀咕,「……不找別的哥哥。」

  他在街上逛了一會, 在某個酒舍前被小二攔住:「哎、客人, 您這失魂落魄的, 外面看著快下雨了,不如到我們家這坐坐。」

  封槐忍不住道:「你只是想賣我酒。」

  那小二看著很年輕, 不過十七八歲,有股不太靠譜的機靈勁,聞言就請他進來:「我只負責請客人您進來,至於喝不喝酒麼,要看我家這酒香不香了。」

  封槐此前不怎么喝酒, 此時倒產生了一點興趣。

  小二殷勤地給封槐擦乾淨桌子椅子,店裡沒什麼客人,封槐坐下後道:「你們最好的酒, 給我上幾壇。」

  小二詫異看他:「您這可喝不了吧。」

  「你上就是。」

  封槐道,他不就是來買醉的。

  而且,他非常人,酒對他不見得起作用。

  事實證明, 效果還是有的。

  至少喝了六壇酒之後,他有種奇妙的傾訴欲。

  他喊來小二:「你看上去不大。」

  「小的十七了。」小二羞澀道,「家裡曾有個快過門的未婚妻。」

  「哦。」封槐有些遲鈍,重複了一遍, 「曾有。」

  小二說:「那就是私事了。」

  封槐從懷裡摸出金葉子,對方立刻改了口:「也可以是談資。」

  「我以前仗著家裡還算富裕, 瞎過日子,後來家道中落, 加上對方嫌我太遊手好閒,沒出息,就另投他人了。」

  封槐又「哦」了一聲,他忍不住強調:「要是我,不管對方怎麼樣,我都不會走的。」

  小二知道他這是喝多了要聊天,收了他的金葉子,乾脆坐到旁邊道:「對方是誰?」

  封槐茫然:「不知道……算了。」

  小二實在稱職,或者本來就是個吊兒郎當的街溜子,非常懂行地問:「您這為什麼出來喝酒?和家裡人吵架了?還是情路不順?」

  「吵架了。」封槐說,「算是家裡人。」

  對方意會地「哦」,封槐繼續說:「他非要做某件事,但我很不想他做,所以吵了一架。」

  「我覺得我重要,也沒那麼重要。」他說。

  小二懂了:「是你喜歡的人?」

  封槐又喝完一碗酒,他像是某種行動遲緩的動物,消化了好一會,才在小二八卦而期待的眼神里道:「喜歡是什麼?」

  他當然聽過這個詞,卻沒辦法把它落到具體的東西上。

  他很多時候,很難以理解人類的情感。

  封槐又拿出一片金葉子,問:「喜歡是什麼?」

  小二盯著那點金光,絞勁腦汁道:「就是想和對方一直在一起。」

  「不過喜歡也分很多種,親人之間的,比如說我娘我爹對我,可惜我不爭氣。我之前生過大病,他們急瘋了,傾盡家產地給我找法子。」

  封槐回答:「我沒有爹娘……有還不如沒有。」

  小二一肚子的話卡住了:「呃……」

  他換了個話題:「那,我未婚妻跟我,應該以前也喜歡過我,就是,會對我恨鐵不成鋼。」

  「我也對她有過感情,你知道吧,她從小一哭,我就什麼都讓著她了。」

  「那他為什麼不讓著我。」封槐認真問,給對方看他昏暗天色下、不明顯的紅腫眼睛,「但他肯定對我有感情。」

  「啊?是你哭嗎?」小二有點難以想像,「也、也行。」

  對方也許是個比較強勢的姑娘。

  「要是連你哭都不在乎,你怎麼判斷對方對你有感情呢」他問。

  封槐冷笑了一聲:「他養了我十年。」

  小二神情頓時變得更加古怪了:「啊!」

  封槐仿佛說服自己,又像是不服輸攀比一樣,一條一條列出理由。

  每列一條,小二就「啊?」一聲——

  「他沒有任何其他在乎的人,親人愛人朋友,都沒有……只有我。」

  「快餓死的時候,他把唯一的食物給了我。」

  「我們同吃同睡,他會幫我把所有事情處理好。」

  ……

  「而且,也不是每一次哭他都不讓著我。只有偶爾……」

  封槐繞了一圈,還記得主題。

  小二聽得有點暈,過了一會,一錘定音:「我覺得你有點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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