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房門大開著,母親與哥哥在光里,而她,站在光外。

  “真好,真好。”高夫人懵懂般摸一摸小孩兒的臉,又撫摩一下慶德的手臂,像是在確認這是不是真的,“你……你是不是瘦了?”

  慶德笑道:“瞧您說的,是您太瘦了,所以我進獻的這些,您要記得好好吃。”

  高夫人點點頭,喃喃:“好好吃,好好吃……”

  她絮絮叨叨地問些寒啊暖的,幾乎要讓允元聽得不耐煩。可是慶德卻很耐心,一一地回應著她,從含元宮梅園的小樹杈說到汝陽縣一年的地租,從他的妻妾瑣事說到小世子的名字,允元覺得稀奇,也不過就是分離了兩年而已,這母子倆怎麼就有這麼多的話要講?

  從小就是這樣。父皇更喜歡她,但母親卻寵愛哥哥。父皇教她刑名之學,統御之術,母親卻什麼都不教,只是傾其所有地都給了哥哥。但不論父皇還是母親,他們的想法大約都相同,那就是,即算哥哥什麼都不學,那個皇位,也終究是他的東西。

  卻沒有想到會變成如今這樣。

  那母子倆說了許久,小世子餓了,哇哇地哭起來。慶德讓乳娘將小世子抱出去,高夫人尤巴巴地望著乳娘的背影。慶德一邊拍撫著母親的背,一邊輕輕地道:“母后,這回能見到您,我……我心中……往後我回汝陽去了,也望您好好保重……”

  “回汝陽?”高夫人卻像是又陷入了迷茫,“汝陽是什麼地方,你……你不是該回長安來麼?你的皇位還在這裡,母后沒有一日,沒有一日不在念著你回來……”

  此言一出,慶德的臉色一冷,他收回了手往自己衣襟上拍了拍,肅然道:“母后,這樣的話,往後切不可再提了。”

  允元站直了身子,卻是盯緊了慶德的臉。

  慶德的那雙細長眼睛裡像攢著針,聲音卻很鎮定,“我既禪位,便是天命已移,君君臣臣,決不可亂。母后,你方才的話,是大逆不道。”

  這一回皇帝探母,陣仗不大不小,這一間小小宮殿裡,也站了不下十個宦官宮婢,還有掖庭宮的主事官吏,乃至門外侍衛。這一句話,真真切切,全都聽進了眾人的耳朵里。

  慶德又撣了撣衣衫,一撩袍角在允元跟前跪了下來,“臣之忠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明察。”

  十八 隔飛煙

  所以她踮起腳,用力地吻住了他的唇,封住了他未竟的話。

  “臣之忠心,天地可鑑,請陛下明察。”

  在這一刻,允元只覺雙耳都在嗡嗡然,幾乎要站不穩。然而她卻又無端端想起不知多久以前,她讓杜微生帶著起居注來這裡,然後她對著自己的母親演了一場戲。也許那時候杜微生看自己的心情,也和這時候自己看慶德差不了太多。

  那就是噁心。

  她笑笑,抬手虛虛地扶他,一邊道:“皇兄言重了,皇兄謙退禪讓,於我朝也是大有功之人。”

  慶德趁勢站了起來,笑道:“陛下過去最受先帝鍾愛,如今春秋鼎盛,大有可為。從今往後,如有能用得上愚兄的地方,還請陛下不要客氣。”

  這倒是很會順杆兒爬。允元看了一眼趙光壽,後者忙上前道:“陛下,該是夫人服藥的時辰了。看這天色,恐怕待會兒雨還要更大,不如回宮了吧?”

  允元淡淡地道:“嗯。”

  於是趙光壽吆喝著擺駕回宮。允元坐上了鑾駕,慶德坐上了小輦,而高夫人竟往外走了幾步。

  她扶著紅漆的殿門,也不知目光落在了何處。自從她瘋了搬進掖庭宮,就再沒有走出來過,允元只掀開車上竹簾看了一眼,心下感覺,當母親不說話的時候,到底還與以前那個優雅賢淑的皇后有幾分相似。

  “啪啦”一聲竹簾落下,就像此刻突然變得沉重的雨聲。方才明明都還溫順的天氣,卻在她要回宮的時候又暴戾了起來。

  一家人行到這步田地,是不是她的錯?如若她從來不曾感受到痛苦,如若她還是過去那個可愛、漂亮、懂事的小女孩兒,那麼母親也好,哥哥也好,興許都不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母親對她,也並非從來就如此的。

  允元讓宮衛先將汝陽侯車駕送回迎仙殿,自己則往後一靠,淡淡地道了句:“朕還不想回勤政殿。”

  外頭趙光壽聽了,頓了一頓,道:“可是這雨……”

  允元想了想,“去清輝閣吧。”

  “是。”趙光壽應諾,車駕再次起行。

  清輝閣因是在太液池邊的山岡上,能夠離她哥哥遠一些,今晚她格外想要的,只是這一份清淨。

  兩年前,自己雖逼迫他禪位,但到底不算成功。慶德不僅沒有死,甚至還掙來了一個安穩的侯位,躲到了地方上去。允元扶著頭,只覺愈發昏沉沉的,大雨潑濺在車頂上,像一個圈住她的琉璃罩子,而她就是中間那一星即將窒息的燭光。

  “……陛下?陛下。”

  趙光壽打起了簾兒,喚了幾聲,才將允元喚回神。她低著頭走出來,原來已到了太液池旁、萬壽山下,趙光壽給她撐起了大傘,一邊引她到另一邊去,“要上山了,請您換肩輿。”

  允元轉過臉去望向太液池。風雨將池上的幾座仙山都籠罩在雲霧瀰漫之間,真像是求之不得的蓬萊仙境。已是晚秋了,池上了無裝飾,一座白石小橋從對岸的深雲暗霧裡探了出來,一個青衣黑袍的人影正舉著傘,立在那橋上。

  允元的目光停住了。

  杜微生正要穿過太液池回翰林院去的,遠遠見到了皇帝的車駕,也不知為何,他就怔怔地停了腳步。

  其實隔著這麼遠,原本誰也無法看清楚誰。他望見她緊了緊身上的赤金斗篷,便下意識想,她似乎很冷。

  風雨聲像是蓋過了心跳聲。允元低下頭,想到傅掌秋今日的奏報,又想到了慶德和高夫人的神容,手便痙攣般在大袖裡攥緊了。她低聲道:“你們先上山候著,朕與杜供奉有話要說。”

  趙光壽這才注意到那個遠處的人影,忙指揮著僕婢們上山,先到清輝閣去,做好皇帝就寢的準備。但他原給皇帝撐著傘,自己要不要走,他還有些猶豫。

  在這時候,杜微生卻從那小橋上走了過來。

  他一手撐著傘,一手提著一個扁扁方方的油布包裹,裡頭裝的想必是書。他的步伐一絲不苟,像個老學究一般。

  ——可是就連看上去如此孤高的他,也到底是汝陽侯那邊的人。

  杜微生向皇帝欠身行禮,皇帝看上去沒有不悅,趙光壽於是靈活地道:“杜供奉來得巧,奴還要去指點那幫子下人,這裡便勞您給陛下撐撐傘了!”

  杜微生還未及反應,趙光壽已將手中大傘塞給了他,他雙手舉著兩把傘,手指尖上還勉強勾著那一包書,呆愣的模樣終於惹來允元撲哧一聲笑。

  陛下笑了——

  趙光壽感嘆。這約莫是陛下今日第一次像個正常人一樣,笑了。

  一時間,允元身邊的人都主動退下,只有杜微生還像個衣架子一般舉著兩把撐開的傘。

  允元舒出一口氣,攬著衣襟低頭走到杜微生的傘下,道:“還不收了你的神通?”

  杜微生忙道:“是。臣怕陛下淋著……”

  允元沒有說話。杜微生也就意識到這順口而出的話聽起來很不像數十日沒見後能說的話,默默地將自己的傘收了起來。允元看他手忙腳亂的可憐,終於伸出手去,幫他拿著那早已淋濕的油布包裹。

  杜微生垂首看著她,這麼近,她那似笑非笑的容顏與純黑清亮的眼。她髮髻上壓著沉重的金鳳步搖,一晃一晃地奪他的眼目,但那發上的清香,卻仍似是久違的犒賞。風雨如磐,暮色晦暝,他望見雨絲從她身後斜飄到傘底下來,便伸出手臂攬著她腰朝自己又貼近了些——做了這個動作之後,才遲鈍地意識到這又是一項逾越了君臣之分的本能。但再看她,她卻仍舊沒有生氣。

  他於是低聲問:“陛下想去何處?”

  他的懷抱就在眼前了。允元卻將那油紙包裹輕輕拍在他胸口,像一個毫無威懾力的屏障,她抬起頭,凝注他的眼睛:“你今日又去了何處?”

  杜微生的目光絲毫不錯:“臣去了一趟城南的書肆,買了幾冊書。”

  “杜供奉就這麼敏而好學,連朕的禁令都拘不住?”

  杜微生道:“臣若安守四壁之內,今日又如何能見到陛下?”

  允元微微一震。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實在太狡猾了。

  可他的眼神卻又那麼誠摯。他就像個從靈魂深處就已四分五裂的騙子。

  她總是很想撕破他那重重的偽裝,可另一面,她又感到他與自己實在是太相似,畢竟誰不是靠著偽裝才苟活到如今?她又有什麼資格指責他,若她自己,也本來只是個弄權善變的女人而已?< ="<hr>

  哦豁,小夥伴們如果覺得不錯,記得收藏網址 或推薦給朋友哦~拜託啦 (>.<)

  <span>: |  |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