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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江褚寒也傷得很重,軍醫診治才知道貫穿江褚寒的那支暗箭上淬了劇毒,任世間名醫診治,也只能保住他一時的性命,至於其他的傷病苦痛……江褚寒即便留下一條命,也會慢慢變成五感盡失的廢人。

  「不可能!」衛銜雪一邊忍受著共感的疼痛,他不忿地說著:「江褚寒怎麼可能變成廢人,江世子……」

  江世子往後還要帶兵打仗,他還要城樓下……總之衛銜雪不信。

  但這話他心裡一陣難受,依稀的感覺里,江褚寒心裡如同灌了鉛,可那時江褚寒摒卻了旁人,父親和手下都不在了,江褚寒對那大夫沉聲道:「我現在還不能死。」

  「世子……」

  「倘若來日我以心疾的名義死了也好,如今我還不能死。」江褚寒按著自己的胸口,像把疼痛也一併塞了回去,「我父親受傷,軍中不能沒有他坐鎮,我昨日去看了他,侯爺又披了一次甲,可他傷口的地方已經潰爛過好幾次了,江家只有我能名正言順走上前,我若是真是個潦草扶不起的阿斗也就罷了,活在世上給我爹丟了人,我被敵軍一炮轟了我也絕無二話,可若非受傷,我這一趟不會白白就讓他擔憂一場。」

  「能讓我活一年兩年也好,或是……幾個月。」江褚寒道:「我只要這一戰能站在三軍面前。」

  這一刻江褚寒心裡的認真好像比衛銜雪以為的還要濃重許多倍,這些認真里夾著不甘和隱忍,能刺進骨血里讓他忍下所有的病痛。

  那軍醫瞞著所有人給江褚寒用了所謂「續命」的良藥,江世子往後的性命不足一載,幾個月內他內力如常,除了偶爾病發需要用針過穴紓解,但再往後,他的五感還是會慢慢失去,直到生病終結的時候。

  江褚寒就這樣名正言順地走到了所有人面前。

  他靠著自己說服三軍,用他骨血打的脊樑撐起了節節敗退的赤羽營與征南軍,可這一切只有衛銜雪才知道,江褚寒寒夜裡有多少次輾轉難眠地毒發了,他不能同軍醫時常見面,只能自己挨過夜裡難忍的疼痛。

  衛銜雪知道他有多疼——這一刻衛銜雪也想過,他在哪裡呢?

  他在前往燕國的路上,那時他的希冀還沒完全斷去,他竟然想回艷昭宮看春日的海棠花。

  他無聲地抱住了這一刻的江褚寒。

  好在江褚寒無愧於他軍侯世子的身份,他領著將士打了勝仗,一路站在了下一個城牆面前。

  可有一日江褚寒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當著眾人的面商議軍情,江褚寒忽然覺得腦子翁了一下,面前的山河圖居然突而模糊起來,他倚著凳子踉蹌了一下,底下人關照地問他,江褚寒耳邊一糊。

  「……」

  眼前天旋地轉,江褚寒當著眾人的面暈了過去。

  即便早做了準備,江褚寒也沒試過真的有又聾又瞎的一天,醒來的時候遠處只剩了迷濛蒙的一片,除了大致的人影他幾乎人畜不分,至於耳朵,他也只能聽出湊在耳邊的動靜。

  可明日還有一場仗要打。

  他這情況只有一直跟在他身邊的鴉青知道。

  鴉青貼在他耳邊問:「世子打算如何是好?明日……」

  江褚寒耳邊朦朧,他盯著面前模糊不清的藥碗,「鴉青明日跟著我,燕國有太子親臨,這一仗我不可以不去。」

  衛銜雪的世界也只剩模糊和朦朧不清,可他心裡澄澈清明——衛銜雪幾乎已經自己猜到了事情的走向。

  隆冬的雪裡站著千軍萬馬,江褚寒望著遠方的城樓,只能看見一個晃晃的虛影,昨日是鴉青親自獻策,兩軍交戰,若是斬了將領,軍心必然渙散。

  行軍與號角的聲音震天響起,江褚寒聽來如同隔了遙遠的天塹,他只聽旁邊鴉青的聲音指了遠處城樓上的人影。

  江褚寒的箭術就是蒙上眼也能射中獵物,他面無表情地提起大弓,滿臉冷漠地搭起了箭,滿月一般的弓弦倏然射出冷箭,模糊的視線里他看見了城樓上倒下的身影。

  鴉青說那是燕國的太子衛臨止。

  江褚寒的心好像定了一下,可周遭的安靜好像更恐怖了,沉寂之後,他忽然聽見身邊「鴉青」說:「世子可知道方才殺的是誰?」

  鴉青的聲音有了略微的一點不同,可江褚寒模糊地沒有分辨出來,他只跟著說了一句:「你不是說……」

  「我說?」耳邊的聲音忽然低低換了音調,換做一個嘲弄的聲音,「若非世子又聾又瞎,應當早就辨出來我不是鴉青了吧?」

  「鴉青死啦——」那人笑著說:「你江褚寒方才殺的人是——衛,銜,雪,」

  「你說什麼?」江褚寒周遭的世界好像都嗡了一聲,他感覺冰冷的雪花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你說什麼……」江褚寒抓著手邊的刀,他很快就衝著身邊一刀砍過去,「你把話再說一遍!」

  身邊的人帶著鴉青的皮囊,他躲了一下,故意狼狽地從馬上摔了下去,一邊喊道:「世子,世子您怎麼了?!」

  那城樓上的衛銜雪大梁的將士認得,將士們擔心過江褚寒會顧念舊情不捨出手,可方才那一箭直截了當,好像全軍鬆了口氣,可如今江褚寒這模樣……

  耳邊的聲音江褚寒聽不明白,但他感覺到視線都衝著自己過來了,他艱難想著,方才死的到底是誰?

  是……衛銜雪?

  衛銜雪不是已經走了嗎?江褚寒前些日子就接到了京城裡的消息,衛銜雪狼狽地從京城裡離開,他侯府的人幾個暗衛也折損在了城門,可京城的事江褚寒已經顧及不到了。

  他走了……走了也好。

  只是可惜沒能等他回去見他一面。

  所以他到底殺了誰?

  江褚寒看得清對面張牙舞爪的大致動作,那個鴉青站在所有人面前,指著江褚寒說:「世子……世子是瘋了。」

  江褚寒沒從馬上下去,他分毫沒忍,提過他方才拎起的箭就搭過一支對準了地上的鴉青,後面的小將馬上攔過來,「世子,那,那可是鴉青大人。」

  那人湊近了過來,江褚寒模糊地聽清了他的話:「就算方才衛銜雪死了……」

  「……」

  江褚寒手裡的箭沒射出去,他毫無徵兆地一口鮮血從口中吐了出來。

  ……

  衛銜雪麻木地伴著江褚寒一道暈了過去。

  原來他真的親手殺了衛銜雪……

  暈過去的時候江褚寒模糊地做了一場夢,夢裡他又回到了侯府。

  江世子在這個侯府里活了二十多年,往前的二十年裡他不喜歡深沉的後院,就算是院子裡種了多少稀奇的花草,他也沒多看幾眼。

  可有一天院子裡忽然多了個人,那人站在梅花樹下,踮起腳來去摘樹上的花枝。

  大梁的冬日裡下雪,滿樹的花枝上堆了白雪,分明的顏色襯得明艷,衛銜雪用手碰了一下枝頭,晃悠的樹枝忽然落下滿頭的積雪來,簌簌落下就衝著人頭頂蓋了上去。

  衛銜雪輕輕地「哎呀」了一聲,他脖子上的毛領里鑽進了雪,凍得他縮起脖子往地上蹲了下去,他懊惱地甩了甩脖子。

  江褚寒看他這模樣怪可愛的,走過去一道伸著手去摸他的後脖頸。

  「世子你……」衛銜雪覺得他的手比上雪強不了多少,反而江褚寒摸就摸,還喜歡掐著他的脖子摩挲兩下。

  衛銜雪縮著脖子站起來,他望著頂上的梅花,「我摘不到。」

  看面前的人臉都要凍紅了,江褚寒笑著說:「旁邊這麼多花枝,你摘頂上的做什麼?」

  「那支開得好,你別笑啦。」衛銜雪嘴角拉了一下,他往自己手上呼了口氣,「我是想替世子屋裡擺幾朵花應景。」

  「是給我的——?」江褚寒故意驚訝了下,他伸出手往上夠,可到一半又緩慢地把手放下來,「給我的阿雪怎麼能不親自摘。」

  「……」衛銜雪當著他面就「哼」了一聲,他往後退了幾步,伸手抓著花枝就搖了幾下,然後自己飛快地往後轉身走了出去。

  滿樹的雪簌簌地全往江褚寒頭頂上落下來,「衛銜雪!」

  衛銜雪站在幾步外,他等雪都落完了,衝過去對著江褚寒的脖子就要把自己的手也往他脖子裡塞。

  江褚寒:「……」

  衛銜雪的手比院子裡雪可是不遑多讓。

  好像是來了侯府幾乎半年,衛銜雪才敢這樣沒什麼忌憚地同江世子玩鬧,江褚寒喜歡他和自己玩笑,他和小公子置不了氣,說說鬧鬧地摟著衛銜雪親了一口,他才肯替衛銜雪把梅花摘下來。

  衛銜雪抱著梅花,臉上也不知是羞紅的還是冷的,和那懷裡的梅花映襯,是別樣的光彩奪目,他抱花的樣子好看,江褚寒偷偷盯了他好久。

  拿到花了衛銜雪就轉過身,他沒說話,往臥房的方向走了過去。

  江褚寒跟著他走,可走過幾步,他忽然注意到衛銜雪踩過的雪上沒有痕跡,他像是沒有來過這裡……江褚寒心裡忽然就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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