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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暝說這話的時候,忍不住在心裡暗暗地啐了一口:「老東西,裝得人模人樣的,卻連赴宴還是赴死都不說清楚。」當然,在面上,薛野還是笑得客套,與夜暝站在一處,儼然一副賓主盡歡的樣子。

  而此刻,任誰看看了面前的宅院,都不會覺得這裡像是個要舉辦宴會的所在——這地方實在是太冷清了。

  所謂的「別院」青瓦白牆,在夜色中透露著濃濃的淒冷與孤寂,幾乎與一旁的山石融為一體,唯有兩盞白色的燈籠高高的懸於院門之上,不聲不響地提醒著往來人——這裡還聳立著一出宅院。而那白紙燈籠本就不甚明亮的燭火於夜風中搖曳,將息未息,如同垂死之人的嘆息,反為這靜夜再次增添上了幾分不可言說的陰霾與神秘。

  這地方,與其說是別院,不如說,這地方更像是夜暝為薛野在荒草叢中立下的一座孤墳。

  薛野站在院牆門外,看著眼前這讓人不寒而慄的景象,下意識地便將自己的視線投向了將面目隱藏在帷帽之下的徐白。

  似是天公有意,恰逢此時,夜風乍起,猝不及防地吹動了徐白帷帽的輕紗,正拂開了徐白的眉眼,讓薛野的目光直直地撞進了徐白的眼眸里。薛野與徐白就這麼透過濃重的夜色和翩躚的輕紗對視了一眼,而後,兩人沒有言語,便幾乎是同時毅然決然地往前邁出了步子,朝著別院的大門走去。

  薛野走快了幾步,他作勢要上前去敲門——雖說是來取魔尊性命的,但為了不漏破綻,在圖窮匕見之前,該盡的禮數還是要一一遵循。

  怎料薛野甚至還沒來得及碰到門上的銅環,那鐵鑄大門便像是有所感應一般,自行打開了。大門發出「吱嘎」聲打破了夜色的寂靜,那聲音如同古木斷根,極為生澀難聽。

  門開之後,率先映入二人眼帘的便是一座幽深的庭院,穿過庭院,才是氣派的前廳。

  前廳雖大,裡面的燈火卻不太明亮,實在是不像有宴席的樣子。

  不過,此行並非為了吃席,這件事,無論是夜暝還是薛野和徐白,都是心知肚明,自然無人計較。

  而眼前的庭院,草木叢生,唯有一條通往前廳的小徑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小徑兩旁對仗工整地矗立著兩排石燈籠,這些石燈籠裡面點著都蠟燭,卻光亮十分有限,不僅沒能把前路照亮,反而莫名地還將庭院中各色的樹木的影子拉扯得碩大猙獰,如同無數潛伏在黑暗中的幢幢鬼影,難以名狀。

  薛野並沒有急於進入大門之內,而是謹慎地站在大門之外,揚聲朝著宅子裡面喊道:「主人家可在?今日魔尊大人請我夫妻二人來此吃酒,門口卻不見通稟之人,也不知是否是我二人走錯了地方?」

  薛野此舉,是想藉機探探這「城外別院」的虛實。

  卻聽門前傳來一陣女子的嬉笑聲:「嘻嘻,公子莫慌,不曾有錯。」那歡喜的女聲乍然從薛野和徐白的身後響起,委實把薛野嚇了一跳——因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從身後靠近。薛野幾乎是立刻警覺地轉過了頭,卻見身後空無一人。

  而那女聲卻還在笑著說道:「公子可自行入內,主人隨後便到。」

  薛野循聲望去,這才發現剛剛與自己說話的,竟然是被吊在門口的白紙燈籠。

  怪不得不曾察覺有人到來,原是早已埋伏在了眼前。

  薛野細細觀察了一下說話的燈籠,才發現是因為自己來時,只看見了燈籠的正面,沒有看見它的反面,故而才沒有發現這白紙燈籠竟然另有玄機。如今走到了大門旁邊,繞到了那燈籠的背面方才察覺,這燈籠背後,竟然長著一張美人臉。

  柳葉眉,桃花眼,可惜那原本應該盛著秋水眸的地方,只剩下了兩個圓洞,燭光透過這兩個空洞的眼眶照出來,就像是一道凜然的目光般,落在來客的身上。

  饒是如此,依然可以看出,這燈籠的臉,應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而如今,那張美人臉正笑盈盈地看著薛野,口吐人言,道:「公子與夫人快請進吧。」

  這哪裡是白紙燈籠,分明是用美人皮製成的人盞!

  人盞這種東西,雖然製法極為殘忍,卻是北地幽影族的聖器,因為該族篤信「燭火可與日月同輝」,故而女子及笄,便會被帶至宗祠拜見祖宗。若得機緣,被祖宗選中,則會由族中長老代勞,擇吉日,製成人盞。幽影族人相信,一旦被製成人盞,便可與天地同壽。故而,族中女子非但不會反抗,還多以被製成人盞為榮,即使要在活著的時候被生剝人皮,亦不覺疼痛。

  可謂狂熱至極。

  二十三年前,幽影族因這陰損之術被被一舉覆滅,原以為人盞也應被盡數毀去了,卻不想竟在這從淵城外還留下了兩盞。人盞乃是似死非生之物,喜陰氣,且是極陰之地,若是陽氣稍重上一些,皮膚便會立刻萎縮枯槁。這門上的兩盞如此美麗豐盈,實在不像是吉兆。應該說,這東西如此這般如魚得水,便可知悉此地陰氣極重,與幽冥不過一線之隔。

  至於在陰氣這麼重的地方擺宴有什麼打算,薛野就算用腳指頭想都想出來了。

  思及此,薛野不禁皺起了眉頭——看來,夜暝連瞞都不打算瞞他,就差把今日要在此施展還魂之術的事情白紙黑字寫下來,然後貼在大門之上了。

  薛野在心裡可說是已經將夜暝的八輩祖宗都罵了個遍了,但面上卻還是扯出了個敷衍的客套笑容,對著人盞假模假式地說道:「既如此,我便先攜內子入座了。」

  且等著,誰笑到最後,還真不一定呢。

  人盞本便笑得滲人,見薛野朝她笑,便笑得更歡暢了,那笑容簡直咧到了耳根處。她笑得上氣不接小氣。那原本應該是眼睛的地方,如今明明已經只剩下了兩個空洞,豈料隨著那人盞一激動,竟沁出了兩行血淚。人盞雖然狀若癲狂,嘴上卻還是兢兢業業地充當著門房的角色,她狂笑著邀請薛野,道:「哈哈哈哈,自然自然,哈哈哈,公子快請吧。」

  也不知是真心請薛野進去,還是想到之後薛野可能面臨的慘狀,而由衷地感到高興。

  薛野懶得再與人盞客套,他飛速地收回了笑臉,轉身帶著徐白跨入了院門之內。

  身後的人盞還在一邊狂笑,一邊高喊著:「賓至如歸!賓至如歸!」夜色掩映之間尖細的女聲在燈光昏暗的廳堂之間迴響,讓這場景不由地帶上了幾分詭譎。

  薛野只當聽不見。

  雖然未受到那人盞的影響,但在跨過門檻之後,薛野卻還是遲疑地停下了腳步,他抬頭看向了面前那燈影婆娑的庭院,口中不自覺地喃喃道:「也不知這裡面,有沒有魔尊設下的埋伏……。」

  然而話音未落,薛野便瞥見原本站在自己身側的徐白,竟已經邁開了步子,朝著宅子的前廳走去。

  薛野大驚:這麼莽?!

  不過,在片刻地驚訝之後,薛野立刻生起了氣來,他不悅地皺了皺眉,長腿一伸,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了徐白的前面。

  薛野雖然面上不顯山不露水,目不斜視地引領著徐白穿過小徑前往前廳走,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實際上,薛野卻是一邊走一邊小肚雞腸地低聲朝徐白呵斥道:「你怎麼做人家娘子的?走得比相公還快!」

  徐白卻道:「我見你踟躕不前,故欲先行探探路。」

  這話薛野就不愛聽了:「什麼踟躕不前,你這分明是抹黑於我,我只是謹慎行事,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

  「我知道,所以我先走一步,若是有埋伏,我也會先一步解決。」

  徐白這話說得很是自然,就像是要出門,問薛野需不需要他帶什麼東西回來一樣自然。

  可這話聽在薛野耳朵里卻顯得極為刺耳,就像是明晃晃地在說「你解決不了,所以只能先有我來解決」一樣。

  這簡直是在挑戰薛野的尊嚴,他立刻氣急敗壞道:「誰要你解決!」

  說著,薛野有提高了腳上的速度,超前快走了兩步,與徐白拉開了一小段距離,怒道:「娘子還是乖乖躲在為夫身後,讓為夫替你開路吧!」

  該死的徐白!你還是躲在我身後,老老實實看我薛某人的偉岸的背影吧。

  然而,薛野剛走出去沒兩步,庭中驟然穿堂風起,前廳本就不明亮的燈光率先熄滅,緊接著,照亮小徑的石燈籠竟如同受到了什麼控制一般,從前廳的方向開始依次熄滅。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整座宅子便陷入了一陣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本就鬼氣森森的庭院兩旁,響起了無數「淅淅索索」的爬行之聲。

  傻子也知道這是出事了。

  薛野見狀,沒好氣地回頭望向徐白,怒道:「我就說必有埋伏。」

  卻見徐白那張俊美的臉龐在輕紗下時隱時現,他面無表情地看向回頭望他的薛野,像是在遵照著薛野之前說過的話一般,面無表情地說道:「夫君,請吧。」

  不知是不是薛野的錯覺,在這種生死關頭,他竟無端地從徐白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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