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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這一次,也該到時間了吧。

  他閉著眼睛,在血腥氣與沉寂之中,靜靜等待著那一刻的來臨。

  ……

  ……

  他睜開眼,仍是一片黑暗。

  世界頑固而堅硬,絲毫沒有要破碎的徵兆,血腥氣好像也逐漸與夜裡的涼風混冗在一起,滲透進這個世界原本的模樣里,讓它變得腥臭,變得骯髒。捉摸不透,卻也對抗不得。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巫女的屍身。

  身下的一灘深色,像是慢慢凝固的血,也像流動的黑暗,張開血盆大口,想要企及黑夜的邊界,用借勢而來的深黯,試圖把幻境中的一切盡數吞沒。

  他盯著那具屍身,裡面已經沒有一絲生息了,他出劍從不手軟,也沒有理由手軟。對此,他有十分的自信。

  巫女死了,為什麼他還在這裡?

  四下闃寂,屋外的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隨著熄滅的燭燈一起停了,沆瀣一氣地要把這個虛假的世界推往一個了無生機的死寂之境。月光也像凝固了一般,停滯在特定的角度上,不敢挪動半點光華。

  他就在這片詭譎的寂寥中,久違地體會到一絲真實之感。

  這種真實賦予了他不被坍碎的世界打斷的思緒,可以連貫而冷靜地,在這個無人無聲止境思索。

  ——如果過去的八百次輪迴,都因他在不同的節點殺死巫女而引發回溯,那麼這一次的不同,是因為什麼?

  是幻境的規則被改變了。

  ——幻境的規則為什麼會被改變?

  這幻境由四魂之玉的碎片搭築而成,他因剎那的疏忽被困於此。關於碎片的真實目的,他如今尚未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但他從來與四魂之玉無甚干係,若非要扯上一絲絲關聯的話,也只能是那個人類巫女的「牽線搭橋」了。

  再結合五十年前的傳聞,以及他落入陷阱之前的種種場景,幾乎不難猜到,這個幻境真實想要網羅的那個人是誰。

  那麼,這一次的改變,便也只有可能是因為她。

  念及此處,他不禁又看了一眼巫女的屍身。

  然後,他想到了一個可能。

  ▲

  他從未像現下的這一刻一樣,只需要在一片無聲之中安靜地等待著什麼。

  等待雖不是他一貫的行事作風,但既然這個世界不是他的主場,那麼主動的等待,也未嘗不是一種策略。

  於是,在這月光也不敢輕易喘息的夜裡,他悄然在心中繼續著之前未能完成的思辨——關於她。

  如果他對於她的大部分印象,都是和那個半妖弟弟關聯在一起的偏見的話,那麼如今拋開偏見之後,他們之間還能剩下什麼?

  是恨。毫無疑問。

  是她曾與自己一向鄙夷不屑的笨蛋弟弟糾纏,才令他與父親的名號不會受到無端的損害。回顧他殺生丸一生,除了生命本身,便視尊嚴最重,當然該恨她。

  是她勾結那隻貓又,互換了他們的靈魂,將他困在六識俱損的身體裡。此中無論有意也好,無心也罷,最終所招致的結果一律不因這點細小的差別而改變。戰敗、誤解、親眼目睹她與犬夜叉的藕斷絲連、被四魂之玉的碎片戲弄,一次又一次地令他蒙受了平白無故的屈辱,更讓恨意如秋日枯葉和冬日落雪,集腋成裘。

  也是她——雖然他並不願意承認——竟以人類之軀小小地贏得了一絲他的尊重,總算可以勉強被歸為「不那麼弱小」的人類之列,那裡邊的數量就算不只一二,也是用只手可以數盡的。但是,不論是在真實之中,還是幻境內里,她卻都要用那一點被他所承認的力量,盡數用來保護弱者,這與他的生存之道徹底相悖。他想,虛偽或愚蠢,總有一個得冠上她的頭顱。

  弱者天生該被淘汰,哪裡配的上被這世間的強者保護?她既擁有力量,憑什麼甘願被手無縛雞的存在拖累?

  在恨的後邊,緊隨著不解。

  是她曾與自己那個半妖弟弟相戀。要說他對愛人的認知,要從父親和十六夜那裡追溯。他從不喜歡十六夜,正是因為她以弱者之軀,拖累了一個世間鮮有的強大妖怪的性命。因而,他從不明白父親最終用生命換來的是什麼,但如果的確是名為愛情之物,那麼於父親而言,便是值得以命相護的存在——他曾近距離見證過這些,便留下了如此認知。

  但巫女和半妖的結局卻不如此,他們在仇恨的烈火中結束,又在不合時宜時重逢,靈魂已經轉生,剩下的情愫是否也只是墓土燒就的空殼?

  他們之間,是否也真實地存在過如父親對十六夜那樣捨命的愛護之情?

  提及捨命,腦海中便抑制不住地蹦出了幾張村民浴血的臉,那時他在巫女的軀殼裡,那麼那些人類所捨命保護的,也該是這副皮囊真正的主人——難道他們對於巫女桔梗,又會是他理解的那種「愛」?

  顯然不是。但如果不是愛,那麼人類也好,桔梗也罷,又是究竟為什麼而死?

  最後,是剝掉恨與不解後的、關乎本能的內里。既然是本能,當然無法用理智和邏輯去思考其中的玄妙,更無法苛刻地叩問結論,遵從和順應本心是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像他一次次憑藉著憤怒在這個轉角殺死巫女一樣。

  他,殺生丸,只是因為恨意,便要百千次地將自己打回迷宮的原點嗎?

  起初,他的確被四魂之玉碎片的那句話激怒,在村中大肆屠殺,一次又一次,一人又一人。而這團怒火在見到幻境中的巫女之後被燒至頂峰,仿若總算尋得了罪魁禍首,迫不及待地要用她的死來句讀——因此,他幾乎在初見時,就殺死她近百次。

  巫女一遍遍破碎的身體,令他的怒火逐漸得到平息,理智也終於攫回了大腦的控制權。

  爾後,他在碎片給他鑄造的迷宮裡,按照寫定的劇本推演著——當然,其中不乏有許多次遇到令他心生不悅的事,或是單純的感到百無聊賴,便拔刃提早結束了那一次進程的時刻——但結果總是徒勞。

  這座幻境像是一道破不開的局,巫女並非是引向出口的果,他自然得找尋築建幻境的因。

  他跟著幻境裡的巫女一同生活,這似乎正是碎片想要看到的場面。於是,當他逐漸麻木而無趣地跟著巫女日復一日在村落里行醫救人、除妖淨穢時,這座迷宮便在很長一段時日裡,都沒有將他送回原點。

  但既是迷宮,直行久了,就總有轉角的地方。

  轉角的地方,有一個格格不入的對象。

  一隻貝殼狀的唇脂。

  那時他還對現實發生的種種有些印象,不像在輪迴了近兩千次後,關於現實的記憶早已被蒙上一層厚厚的白塵——遂而他記得,這隻貝殼,曾在他與清那丸對峙時的幻境中,被巫女塗抹珍藏。

  巫女喜歡,便買回了家,塗上了唇。

  自此,他來到了那個轉角。

  他想,這隻貝殼一定是曾經桔梗與犬夜叉相戀時切實存在過的東西,也許是定情信物也說不定,否則——為何清那丸織造這個場景之前,要囊含著桔梗與犬夜叉過往的種種,又為何四魂之玉在這個相似的場景里,要讓她喚出犬夜叉的名字。

  他不只一次地破壞過那個唇脂。

  也不只一次地摧毀過賣唇脂的攤販。

  甚至也百千次地殺死過揚言喜歡這個唇脂的巫女。

  然而,這些都不是因,他仍不知碎片將他囚於此地的目的,自然也仍度不過這個令她光華盡綻的夜。

  ——是因為恨嗎?

  就像他先前思忖的那樣,正是因為那隻貝殼,勾起了他對桔梗和犬夜叉的恨,才會固步自封,無法跨越。是嗎?

  但是,為什麼每一次令他被本能驅使的,都是以她的喉音所喚的「犬夜叉」三字?

  他服從本能,是因為理智被刻意掩藏。他怒火升騰,是因為厭惡。

  厭惡犬夜叉,這不奇怪。

  但事實是,比起犬夜叉本身,他厭惡的分明是那個巫女所叫出的、犬夜叉的名字。

  為什麼?

  正是這時,四魂之玉的話竟像沐浴在月光下的慘白鬼魅一樣,飄然拂過他的耳畔。

  ——殺生丸,為什麼剛才的那一瞬間,你動了心?

  他一拳打上了老舊的屋牆,後者登時發出老舊的吃痛音,孤零零地迴蕩在這片闃寂無聲的空間裡。

  但奔流的思緒卻根本不因他的恐嚇而停滯,千絲萬縷都像是大名府中那些最嚴厲的奉行一樣,總要盤問出個結果,才好決斷出最終的罪名。

  為什麼厭惡?為什麼氣惱?為什麼在意?

  他收回了手,依然倚坐在角落的陰翳中。月光仍只照耀冰冷的遺身,他不在世界的視線里。

  為什麼在意?為什麼落入圈套?為什麼動心?

  為什麼思考?為什麼停下?為什麼自問?……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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