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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拖住他。」

  陸三唇角勾了勾,又道:「你出了城往北過河,不到十里就有個荒村,村中庵堂的觀音石像座下我藏了足夠多的乾糧和兩身衣裳。現在打仗,錢是沒處使的,你省著點吃,往西從薄骨律入涼州。」

  「你早就想好了!」

  雲英推開他,陸三卻將她摟住,繼續交代道:「記住到了涼州,就不能再做南人打扮,也不要久留。你往西南先去金城,再到南安……過了祁山……陰平,在陰平要多補些乾糧,只要能出馬盤山,就是益州了。」

  「我畫了圖,都在觀音像腳底下,你看完了燒掉。」

  他撫去她眼角淌下來的水痕。

  「大路朝天,我既過得來,你就回得去。但你要答應我,不許再回洛都了,我在夷州給你留了十多個山頭,都歸瑾娘管著,你早點回去找她討。」

  雲英抱著他,將臉埋在他臭烘烘的胸前蹭了好一會兒。

  門外,狼犬吃完了肉,開始不耐煩地撓門。

  雲英抬起頭。

  「你去找些海貨來,我有辦法一起走。」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愛恨

  「別想誆我,老子不會再上你的當。」

  雲英剛張開嘴,陸三又說:「我也不會再把你交給別人。那兩個狗東西……就知道說,最後在這兒的還不是只有我。」

  雲英垂下眼嘟囔:「是我不許平哥跟著的,跟他沒關係。」

  陸三嗤笑一聲。

  戰火一燃,各州要道都設了關卡,宋九闖了幾回過不去,只能夾起尾巴回原豐找他。裴晏就更是窩囊,病得連吃飯都要桃丫頭伺候,若不是怕一拳招呼下去這傢伙雙腿一蹬救不回來,他定要狠狠出口惡氣的。

  他把自己這輩子最寶貝的東西拱手讓給他,可這傢伙居然讓她被當個牲口一樣地送走。

  雲英想了想問:「你是不是去過洛都了?」

  陸三撇著嘴應了聲,陰陽怪氣地不問自答:「好著呢,桃丫頭整天大魚大肉地伺候,差也不用當,還有明里暗裡二十多個人保護。」

  裴晏說朝廷不會真的休戰,讓他從益州繞道,還教了他幾句北族話,說在涼州或許用得上。那些輿圖也是裴晏畫給他的,但他不想說。

  門外,狼犬忽地停下來,仰起了頭。

  下一瞬,雲英打開門,幾乎是撲過去捂它的嘴,卻還是慢了一步,讓它嚎出來半聲。

  陸三趕緊往外走:「我明日再來。」

  雲英拉住他,臉色凝下來,輕咬著唇,像小時候那般呢喃:「你又不聽話。」

  陸三有些恍惚。

  宋九說,丫頭長大了,有自己路要走,哪能一輩子都像小時候那樣追著他們。

  可只有天知道,他有多麼不甘心。

  一次又一次,明知是餌,他總還是要咬上去。

  「這鬼地方我上哪兒給你弄海貨!」

  雲英抿唇偷笑,雙手牽著他:「魚當然沒有,我要的是土肉海參。江州有許多行商往北邊運這乾貨的,你忘了?」

  陸三擰起眉:「要這玩意做什麼?」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死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雲英唇角微垂,神情漸漸端肅。

  「這就是劉舜的砒霜。」

  蕭紹聞聲趕回時,門窗緊閉,院外還有一灘血跡。

  他破門而入,卻見雲英正敞衣抱著母狼玩耍,一旁的炭盆燒得火熱。

  「把門關上,冷死了。」

  雲英合攏衣衫,擰眉抱怨。

  蕭紹走上前,鼻尖貼著她脖頸往下嗅,又伸手在她胸口捻了一下,細揉還有些滑膩,是沒沖乾淨的澡豆。

  雲英額角緊繃,她剛才抱過陸三,身上多少沾了些臭味,怕被蕭紹聞出來,打水洗了洗。

  但冬日裡井水實在冷得刺骨……不會是沒洗乾淨吧?

  蕭紹默了會兒,問:「大白天洗什麼?」

  「地窖里那幾個人都死了多久了?你不嫌臭你就自己餵。」

  雲英淡定地招招手,狼犬湊上前來,讓她接著扒開背毛抓虱子。

  蕭紹站著看了會兒:「那我給你活的,你自己殺,以後不要在外面吃。」

  雲英暗暗鬆了口氣,債多不壓身,她也不差這幾筆了。

  「知道了。」

  下元日,劉旭領兵西進,穿過沙地,強攻惠安堡。

  眼看又是一年嚴冬將至,將士們士氣高漲,三日破城,不到一個月,義軍便攻下了西安州。

  此戰大捷,劉旭一雪前恥,身邊人馬屁一拍便自作主張安排了駐防部署,又將西安州轄內所有郡縣今歲剛收上來的新糧劫掠一空,悉數運回夏州。

  回了統萬城,光慶功便連醉三日。

  劉旭一覺睡到正午,婉兒喚了幾回都沒見醒。直到蕭紹破門,將他拖到井口一桶水從頭澆到腳,拎去了正院。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涸澤而漁,盡絕生機,是敗兵之舉。攻難守易,若知道破了城會被殺光搶光,那往後每一座城都會拼到只剩最後一個人。」

  門窗緊閉,白日點燈,火光在眼前格外扎眼。

  劉旭酒本也只醒了一半,聽見這些就煩。

  「涼州有一萬多精銳,武王若一心要奪回西安州,我們死守也是浪費,現下這樣既能應急,也能振振軍心。只要開春下了雨,奪回朔方三郡,休養個三五年,隴山關必破。」

  劉舜冷冷看著他這個兒子,又想起了元琮。

  「我的琅兒忍辱負重,有勇有謀,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先帝未竟之業,他一定做得成!哪像你……劉舜,你又輸給我了。」

  默了會兒,劉舜問:「你劫回來的只有糧嗎?」

  劉旭一時噎住,迴避道:「一切按舊俗。」

  劉舜冷笑道:「才贏了一場,那些想復舊俗的耳邊風就都吹過來了,到底誰給你出的這主意?」

  這話說到了劉旭的痛處。

  「在阿爺心裡,我永遠都是個聽信小人,連個主意都拿不了的庸才。」

  劉旭頓了頓,話一出口,多年的怨氣順著酒意往外冒。

  「阿爺治軍嚴,這不許那不許,將士們苦了這麼多年本就不痛快,軍中早有怨言,我不信阿爺聽不見。現在好不容易大勝一場,讓將士們嘗些甜頭有何不可?」

  「若不是想復舊俗,若不是對元氏一直以來重南輕北的舉措不滿,這些人憑什麼放著安生日子不過要隨阿爺起事?」

  「若要說軍紀,阿爺為何不先去蕭紹的院子裡看看,他拿來餵他那隻畜生的究竟是什麼!」

  劉舜額前青筋暴起,唇角抖顫。

  他想站起來,卻又無法站起來。

  去歲強攻統萬城,本就未愈的舊傷又遭重創。醫官總說未來可期,但他心裡很清楚,他現在就和元琮一樣,心志仍堅,但這副皮囊已經回天無力。

  劉旭仍在喋喋不休。

  「阿爺心裡比誰都清楚,你只是厚此薄彼!對我是,對阿娘也是!阿娘被你冷落了一輩子,到死都念著你,你沒有一刻想起過她,卻始終記得那個騎在她頭上撒野的賤婦。她不就是有幾分像……」

  「你放肆!!」

  劉舜怒喝一聲,劉旭剩下那一半的酒也才醒了。

  他知道蕭紹肯定就在門外,咬牙低下頭,僵持了一會兒,拱手道:「不打擾阿爺歇息。」

  劉旭離開後,蕭紹從屏風後出來。

  「我下次注意。」

  劉舜沒說什麼,只是望著劉旭方才站過的地方,嘆道:「這樣是過不了隴山關的。」

  蕭紹想了想說:「我可以回洛都去殺了那個人。」

  「我知道你可以。」

  劉舜默了會兒,幽幽地問:「我是不是做錯了?」

  蕭紹沒有一絲猶豫:「沒有。」

  劉舜靠在憑几上笑,他就是錯了,他應該把真心藏起來。

  他若不放她去雍州,不曾幫她女扮男裝,不讓她代替自己去校獵……

  他若從一開始就像所有男人那樣,讓她聽話,老老實實地嫁給那個窩囊廢,永遠都站不高飛不遠。

  她會在夫君的封地里,像他的王妃、像所有女人那樣本本分分地生兒育女……

  「我不想看見你,你別跟著我!」

  「你喜歡那張弓,我給你就是。」

  「那本來就該是我的!但阿爺已經把它給你了,就算你還給我,外頭的人也不會承認我是魁首,只會當是我撿了你不要的東西!」

  「阿爺知道你有本事,可若一個女人做了我們的魁首,說出去會遭人笑話的。」

  「女人女人女人……就只知道說這個!那麼有本事,倒是贏過我啊!」

  「如果我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女人,為什麼不是你?」

  「我告訴你,我早晚會找個比你強的男人回來,生十個八個比你強的兒子,替阿爺搶回那塊最好的地!我會讓阿爺知道,你什麼都不如我!」

  劉舜忽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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