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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拒絕了我的視頻邀請,秒回一段微信即時拍攝的小視頻。

  -在跟老闆還有師兄師姐聚餐。文字緊隨其後。

  畫面里是優雅的西餐廳卡座,寶藍色桌布,燈光晦昧。

  我注意到邊角處擺放著一隻乳白的四寸蛋糕。

  我好奇問:你們誰過生日?

  許樹洲回:寶寶,今天是我生日。

  我的臉皮開始刺麻。

  ……

  我忘記那天為什麼會吵架了。情緒很模糊,分手後所有的好都在我腦海里變得更好,像糊上一層餘暉色的濾鏡,而所有的壞一鍵清除。

  等許樹洲回復的這段時間,我仔細回顧了一下。

  那個晚上,我知道自己罪不可恕,第一時間道歉。

  可當我開始解釋自己的疏忽時,許樹洲說:別狡辯了。

  繼而我被激怒。

  爭執中的我們把對方看作一位死敵,用文字撕咬和扭打,誰先讓誰趴下,那個人才是贏家。

  戰局結束在我累到不想打字,按著語音條崩潰哭喊:「不談就好了啊,你受不了就不談唄,你以為我是故意想忘掉的嗎,我也很難受,你這麼不滿意就放過我行嗎,找個能隨時隨地回應你,惦記你,不會遺忘每個特殊日子的完美女友,我就是做不到啊,工作這麼累,你以為我還是學生嗎,像你一樣還有這麼多的時間精力?這麼不爽大不了分開,一拍兩散,反正現在也跟分開沒區別。分手好了,分開就不會這樣了,什麼麻煩都沒有。」

  我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然後切斷通話,讓自己「失蹤」,無視許樹洲的所有回信與語音。

  我清晰感知到,我在痛恨自己,痛恨自己遺忘這麼重要的日子。那些對自己的恨意轉化為向外輸出的動能,我的戰鬥值一瞬爆表。

  我在歇斯底裡間,下注同他戀愛後的最大一次賭。

  我賭我是贏家。

  事實證明,我就是贏家。許樹洲隨即打車來到我這裡,那隻蛋糕完好無損地被捧來我面前時,我差點以為今天是我的生日。蠟燭被他吹滅前,他輕聲講出願望:希望明年此刻我們還在一起。

  我潸然努嘴:和我這個壞女人哦?

  他重重頷首:嗯!和你這個壞女人。

  火光在他眼睛裡像金色的淚花。

  —

  坐臥難定的半小時後,許樹洲回復給我三個字:別這樣。

  面部刺麻的感受再次出現。

  原來,成年後不會被家長打是因為,遲早要在別的地方挨巴掌。

  我深吸氣,極盡冷靜地發問:除了累和沒那麼愛,有更詳細的原因嗎?

  許樹洲說:我也不知道。

  我沉默了。

  聊天框裡也是死寂。

  我嘴唇的位置在戰慄。我鼓勵自己,既已問出來,就勇敢點,把想釐清的都釐清。

  我問:提分手三天前你還在說愛我,所以那會兒是在演戲?

  許樹洲否認:沒有。

  -分手的念頭呢,也是那天忽然出現?

  -實話說,不是。

  我坐在那裡,背脊端正地貼著椅背,卻感到地板正在傾斜。

  -那是什麼時候?

  許樹洲回:忘了。

  積壓的渴求在一刻間化為震怒,火辣辣的:所以你早就想分手了。

  -也不算,今年年後才出現的。

  許樹洲的冷漠裡,還帶著點兒無所謂的鎮定。

  它們愈發襯托得我像個蓄勢待發的潑婦:到底什麼時候?

  許樹洲安靜須臾,告訴我:有連續三天晚上跟我視頻的時候,你都在吹頭髮。

  第5章 5.

  我有些費力地回憶片刻,才捕捉到他究竟是指什麼。

  許樹洲眼中至關重要的節點,竟然沒在我這裡留下任何痕跡。

  我像過去那樣下意識反駁:那我什麼時候吹頭髮?

  我別無選擇。

  轉進新的項目組後,我的加班頻次變得非常高,經常十點之後才能離開公司,路上吃點東西,回來洗漱完畢,差不多快十一點半,更別提偶爾還有些未完待續的工作。當我應付完所有事,顧得上看微信,給許樹洲發個可愛表情包開啟「每日戀愛經營類小遊戲(1/1)」而他立刻彈視頻給我時,我真的會產生一種錯覺——

  許樹洲很像個嗷嗷待哺的高需求嬰兒,而我是位已疲憊至極,還要抽空擠奶的老媽。

  面對我的反問,許樹洲的回應是:所以了。

  所以什麼。

  都是我咎由自取?

  我問他:你當時怎麼不說你不希望我占用視頻時間吹頭髮。

  許樹洲說:你已經很累了,我不想再給你增加負擔。

  我說:所以你選擇解決我。這樣我沒了負擔,你也不會失望。

  許樹洲字眼平靜:你一直對我做的事,表現的態度,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麼?

  我赫然睜大眼睛,好像有很快的風嗖嗖穿透我耳膜,驚起我一身雞皮疙瘩。

  我問:什麼事,什麼態度。

  縱使我大腦里早有解答。

  許樹洲貌似被我荒謬的踢皮球式交流逗笑了,他從分手後始終冷淡的情緒里多出譏誚:你認真的?

  我知道,我開始慌亂了,才會把抓不準的東西丟回去給他。

  好像那上邊長出了刺。

  可當他硬拉著我的手去觸碰它們時,我連看都不敢看,隨之舉旗投降:我之前是有很多做錯的地方。

  吸氣呼氣,我在心裡提醒自己,你在求和,不要硬剛。

  多說多錯,我克制著更多企圖迸發的表達。

  沒想到的是,我的服軟居然激發出許樹洲更多也更密集的諷刺:

  -丁敏一,你沒有錯。

  -你怎麼會有錯?

  -錯全在我才對。被罵的永遠是我,低頭的也永遠是我。

  -一段感情全是我的認錯史,到底是你太完美還是我太差勁?

  我啞口無言。

  聊天列表里不斷飛出來的字眼糾結成滾石,劈頭蓋臉,狠砸在我身上。

  我的靜止沒有讓許樹洲停下。他無所顧慮地宣洩,仿佛再也不會介意我如何看他:

  -每次吵架你都說包容,你包容過我?

  -現在說自己有錯了,笑。

  -還過來問我原因,你自己當真不知道?

  -一不滿意就要分手,讓你如意還不行嗎?

  -你一直把別人當狗,還不允許他想當人?

  我一眨不眨,盯著那個尚未更換的小狗情侶頭像,伴著一道道白底黑字突跳而出。

  它們割裂到我毛骨悚立,頭腦發懵。

  許樹洲仍在繼續:

  -決定不認錯,就永遠別認錯。

  -只是我堅持不下去了,會有別的人喜歡你,包容你。

  -當然那個人不可能再是我。

  -分開,解脫,這是我現在唯一的想法。

  -丁敏一。

  -我懇請你尊重我的決定。

  這一刻,不止是分手後的許樹洲變得陌生,連我自己都變得陌生了。

  他口中的我是我?我原來有這麼醜惡?他忍受了這麼久一個如此醜惡的我?

  他愛的那個我,那個看過來就滿眼歡欣,映在他瞳仁里的,亮晶晶的我——她又是誰?

  我打了個寒顫,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臉像剛從冰水裡打撈起來一樣。

  我發過去一句自己都摸不著頭腦,也無比蒼白的話:我可以換時間吹頭髮。

  —

  背單詞的愛好不是從我進入大學後才形成的,非要厘出一個具體節點的話,那得追溯到我初中。當時我剛來城裡念書,讀的是市里墊底的四中。但即使排在末游,裡面多數學生的質量也好過我過去就讀的鎮中心小學。

  雞頭變鳳尾,不止我有落差,我父母亦然。尤其是我爸,拿到我初一寒假攥回去的成績單後,他形容我最多的字眼就是「廢」——「廢了」,「廢物東西一個」,「生個廢物兒子好歹還是自家人,廢物女兒就只能嫁給廢物家庭」,「這名次收廢品去算了」……不是他,我都不知道「廢」能組織出這麼多詞句,哪怕後來「廢」變得娛樂化,刷視頻時無意在標題或評論區看到,我心頭依然會浮出小股隱約的刺痛。

  我初中成績進步很慢,數學語文勉強得心應手,但英語總會把我的班級排名拉低到只有中游。也是因為英語,逢年過節回家,我都要遭我爸好一頓打。初二有次被他訓話,斥責間,他會間歇拍打我後腦勺,力道不重,但相當屈辱,我反感地揚手格擋,他掌力猛然加重,我的臉差點栽在書桌上。

  我爸離開臥室後,我繼續低頭做英語卷子,風暴過境的室內異常清淨,我腦子裡突然響起輕微的蟬鳴。當時剛入冬,我以為是幻聽,停止書寫,確認它真實存在後,我害怕到背脊生寒。

  為了蓋過它,我開始出聲朗讀面前的試卷,念出裡面的每句話,每個單詞,每個字母。我讀得越快,背得越急促,那聲音就會越輕,最後,它隨著我的心跳平緩下來,直至消失。<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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