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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總而言之,不管是山神還是河神,人們能想到的解決方式就是——給發怒的神明,獻上一位妻子。

  獻給神明的人,當然得是最好、最完美無瑕的。

  阿蘭是杜鵑村里,最美的、最善良的姑娘。

  她將要成為被獻給神明的——「新娘」。

  從那天開始,阿蘭再也沒見到過艾郎。

  她被村子裡的所有人一起看管起來了。

  阿蘭被選中的那天,艾郎在山坳里,從白天等到日落也沒能等到他心愛的姑娘,他特意開了一壇青稞酒等阿蘭上山,阿蘭最愛喝他釀的酒,他們前一天約好了的,今日會來找他的。

  可他從繁星滿天等到旭日東升,等到噼噼啪啪的篝火都燒盡了,阿蘭也沒有出現。

  他不想就這樣乾等著,他想下山去找他的姑娘,可他和阿蘭約好了,他會等到她來。

  萬一阿蘭上山了,卻沒找到他呢?

  再等等,再等等。

  阿蘭沒有來。

  三天了,艾郎有些急了。他收拾了一番就急急忙忙的下了山,途中他遇到了一支送嫁的隊伍,敲鑼打鼓聲震天的響,就像他當初答應阿蘭,以後要給她的那場婚禮一樣。

  他匆忙下山,八抬的大轎與他擦肩而過,艷紅色的轎簾被他帶起的風微微掀起,露出了新嫁娘姣好的芙蓉桃花面,可他太著急去找他的阿蘭了,所以他並沒注意到,花轎上那新娘的蓋頭上,那朵小小的金蘭花。

  ……

  艾郎到了杜鵑村,滿眼張燈結彩一派喜氣洋洋,有人結親,有人成雙,他逢人便問,有沒有見到阿蘭。

  有沒有人,見到過他的阿蘭?

  可所有人都說:哪有阿蘭?

  他們說,杜鵑村沒有阿蘭,只有神的新娘。

  他不信,所以他還在找,他還要問,直到華燈熄滅,歡宴也散,他才在一個愁眉苦臉的、面容和阿蘭有三分肖似的男人口中問到。

  他的阿蘭,被嫁給神明了。

  所以他下山途中的送親隊伍……送的是阿蘭的親。

  與他擦肩而過的喜轎之中……

  坐的是他的阿蘭。

  「……」

  ……

  那是…阿蘭?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阿蘭跟他約好了,要來喝他的青稞酒,她最愛喝這個了,他們還要一起在篝火旁夜話,阿蘭會替他摘下頭髮上沾到的艾花。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的啊。

  他失魂落魄的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遊蕩,他不知道要去哪,更不知道去哪才能找到阿蘭,於是一通亂走,直到越來越偏遠,他又遇到了那個有三分像阿蘭的男人,男人垂著頭坐在門口,一臉苦悶。

  這是阿蘭的哥哥嗎?他記得阿蘭跟他提起過,她爹娘走得早,但舅舅舅母待她很好,哥哥也是。

  他們會知道阿蘭去哪了嗎?

  他開口問了,男人抬頭看了他一眼,問他:「小伙子,我知道你是阿蘭的心上人,你還是……走吧。」

  「走吧…就當阿蘭……不在了吧。」

  什麼意思?

  什麼叫…不在了?

  「他們把她…獻給神明了。」

  「獻祭給神明……」

  獻祭給神明的新娘,是要沒命的。

  不可以……

  不可以!

  這怎麼可以?!!

  阿蘭膽子很小的,她怕黑,所以夜晚要燃起篝火,怕蟲,所以他種了一片艾蒿,她怕很多姑娘家都怕的東西,她膽子那么小……

  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去獻祭神明啊?!!

  ……

  最後離開之前,他見到了阿蘭的舅舅和舅母。

  舅母告訴他,阿蘭喝了一天的酒,直到醉到不省人事,才敢蓋上蓋頭出嫁。

  所以她才沒能認出來,在高山上與她擦肩而過的他。

  舅父給她抬大轎,阿哥背她上花轎,黃昏出發,夜裡出嫁,昏暗夜色中唯一能看清的,只有她親手繡在嫁衣袖口的金蘭花。

  艾郎送給阿蘭的金蘭花。

  她醉得神志不清,路過山坳時她並不清醒。

  那壇青稞酒,阿蘭終究是喝不到了。

  據說山神就在明月山巔,阿蘭就是被嫁到了那裡。

  艾郎原本要去找阿蘭,可舅父攔住了他。

  山巔是山神的地盤,他們不能上去,連送嫁的隊伍都沒往山巔上去,只是把花轎留在了靠近山巔,夕陽的光芒照耀時間最長的地方便匆匆返回,現在連山腳下都有人看著。

  上不去了。

  他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山坳之中,點起了篝火,一點一點的喝完了那壇青稞酒。

  他不信阿蘭不在了,他還要等。

  他不怕等,哪怕兩鬢斑白,青絲成白髮,哪怕聲音都枯啞。

  他只要阿蘭。

  於是他就真的久久的等著,等一個不可能回來的歸人。

  等了一輩子那麼久。

  終於有一天,人們在曾經神明的妻子的舊居門前發現了一具老人的屍體,沒人認識他是誰,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麼會死在這。

  更不明白,為何他手裡還緊緊攥著一張手帕。

  那帕子的一角還繡著金蘭花。

  這就是艾郎的一生。

  原來殉情不只是古老的傳說。

  ……

  可這件事卻沒就這樣了結了,這只是個開端。

  自從阿蘭嫁給神明之後,瓢潑的大雨沒幾天就停了,百年間一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人們都以為是神明對他們的供奉很滿意,直到百年之後,一個一身素衣的女子從明月「神山」上走了下來,回到了杜鵑村。

  於是人們才知道,他們當年的獻祭根本沒有成功,阿蘭沒死。

  可她也不像活著,準確來說,不像是像一個「活人」一樣活著。

  她的魂沒了。

  謝望舒聽得皺起眉頭,柳歸鴻講了半天口乾舌燥的,剛掬起一抔靈溪水準備解解渴,謝望舒就開口道:「繼續講。」

  柳歸鴻:「……讓我喝口水,要乾死了。」

  謝望舒朝他翻了個白眼,揚揚下巴示意他趕緊。

  ……

  當年的暴雨之災確實是阿蘭解決的,但不是因為她嫁給了所謂的神明。

  是她用自己的三魂六魄,給杜鵑村換來了百年的風調雨順。

  明月山巔根本不是什麼神明的居所,而是一方秘境小世界。

  山巔有天泉,跳進天泉,就能到達凡人所謂的「仙境」。

  當年阿蘭被拋棄在明月山巔,沒吃的也沒住的,她根本沒法活,走到絕境之際,她一狠心,索性縱身一躍,投了明月天泉尋死。

  可她沒想到,這一跳竟然改變了她這漫長的一生所幸至極,天泉秘境並不是什麼兇險的地方。

  秘境是修士歷練的地方,是修士的機緣,卻是對凡人毫無益處,甚至會損傷他們的魂魄。

  阿蘭在這明月天泉之中,做了一場長達百年的黃粱大夢。

  那是個二月,她挽起烏黑長髮,背上了籮筐,偷偷的跑到了明月山上,去采那開的最艷麗的高山杜鵑花。

  畫面一轉,籮筐掛上了最高的枝丫,身後艾郎踮起腳尖去夠那裝滿了紅花的籮筐,阿蘭的臉羞得比那筐里的杜鵑花還要紅上三分。

  他們相識了。

  篝火噼噼啪啪,流星刻進他們的眼睛,好像在偷聽他們紅著臉說的情話,他釀酒,她紡紗,他們說好,月亮圓了,她就嫁給他,然後她一抬頭,就看到他通紅的臉,和沾到頭髮上的艾花。

  四月份,她去扯了紅艷艷的布,繡出了一朵又一朵的金蘭花,裁出了霞帔,以待著月圓時能讓他見到最美的她。

  四月十五,月圓,宜婚嫁。

  天色黑下來了,最後一縷夕陽消失之前,她身邊的姑娘們都嘰嘰喳喳的,等到天黑了,她們就要出嫁。

  舅母繡了鞋,舅父抬著轎,阿哥笑嘻嘻的背著她,木船頭落滿了烏鴉她有些害怕,可一想到是嫁得是艾郎,她又覺得沒什麼好怕的。

  舅母替她蓋上了紅頭紗,洞房外兩盞舊燈籠在風裡搖晃著溫黃的光,燭火燃得像篝火那樣噼噼啪啪。

  滴答,滴答。

  嘩——

  下雨了。

  她蓋著蓋頭,可艾郎為什麼還不來?她瞧著那搖曳的燈籠都等的愈發的舊了,艷艷的紅色都褪的發白,有些滲人。

  她有些怕,可一想是艾郎,又覺得沒什麼好怕。

  唰——

  燈籠滅了,燭火也滅了,她聽到了房門吧推開的聲音,又聽到了向她靠近的腳步聲。

  可是為什麼,雨聲也越來越近了呢?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眼前遮擋的紅蓋頭就被掀開,一縷白髮垂落在她的眼前,被她滿身的紅襯得有些刺眼。

  她的艾郎溫柔的垂眸看她,一身白衣格外的好看,可是為什麼……他渾身濕漉漉的,摸著也這般的冰冷?

  「艾郎,你很冷嗎?」她這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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