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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也許只是意外,便又來了一回。

  於是地上血跡又多一灘,且我連坐都坐不大住,只能緩慢將自己放倒在地,頂著撕裂肺腑的劇痛,大口呼吸。即便及時停下、盡全力平復,眼前仍在不可遏制地昏暗下去,一切逐漸模糊不清。

  此次感受無比真切,再自欺欺人,也沒法欺了。

  我捏碎了袖中桓九的符,而後任由自己沉入黑暗。

  黑暗中有溫暖柔和的靈力在周身流淌,漸將那些多餘靈氣衝散,回歸天地。許多年前,我第一次引氣入體出事故時,師父便是這樣救回了我。此次待我有些許知覺,無須睜眼,我也知我在誰的懷裡。

  桓九托著我肩膀的動作極小心,我這麼被他摟著,靈力再一衝刷,好像真置身軟榻上一般。他嗓音焦急,有些遠:「遠之?能聽到了,對嗎??」

  我嗯了聲,作為回應。

  我其實已能睜眼,但我現在,不想看他。

  桓九動作一時亂了方寸,把我一陣晃蕩,才重新摟穩。我聽見他不成調道:「遠之,你應該是凝氣太急,反被靈氣所傷。我已替你穩住,我馬上叫正經醫修來治,保證不給你留下任何後遺,以後還能再……」

  我道:「桓九,帶我去一趟璇璣殿找殿主吧。現在。」

  他聲音停住,片刻再續:「……去什麼璇璣殿,我聖教不缺醫修。」

  我提力繼續說話,用幾乎最後的心氣:「算我求你。可能只有他能看了。」

  再之後,我曉得他會哆嗦廢話許多,便乾脆凝心入定,退走五感,封閉了神識不再搭理了。

  入定再醒轉時,是合體期仙力入體,引我醒來的。

  在樂扶蘇的竹舍,我正躺在他的竹榻上,幸而這竹榻並未動什麼幻象擾我。桓九跪在我身側,兩手將我一隻手牢牢握著,捏得那麼緊,像是不願剛剛好不容易被找回的東西再度流逝。

  樂扶蘇站在竹榻另一側,神情複雜地瞅著我,無奈:「沈師侄,你下山後兩年,我經常喊你回來瞧瞧修煉情況,你沒應過。」

  他這起頭,我便曉得,八成是最壞的情況了。我低頭道:「那時我是怕在璇璣殿撞上太多熟人,傳到桓九那,這才不得不辜負殿主好意。」

  桓九聞言,手鬆了松:「你們……要說你們的事麼?若不想我聽,我就出去。」

  樂扶蘇繼續瞅著我,目光暗沉。

  我對桓九道:「你留在這一起聽吧。」再向樂扶蘇頷首,「殿主,請直言。」

  然後,我自己主動將桓九的手抓緊了些,我有些怕他真的鬆開。我們手心裡好多的汗,也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

  我聽見樂扶蘇道:「沈師侄,嚴格而言,你是雙天靈根,只要能踏上修行路,提升修為速度可達一般天靈根的兩倍。加上你的領悟力和天分,兩年內已結丹,並不奇怪。你……的確本該是修真界最耀眼的新星。」

  既說了「本該」,那定有「然而」。

  樂扶蘇聲音柔緩起來:「但你雙天靈根的殘缺……過於嚴重,即使有初步研究出的人造靈根仿形重塑,仍然十分脆弱,因此你的靈根並不能凝納過多靈氣,目前已達上限。若還要凝氣,須緩緩將靈氣壓縮、浸潤,運用靈氣提升修為亦要萬分小心,絕不能超出靈根能承載的上限太多。這個問題,我去年進一步研究人造靈根缺陷時有所發覺,便已想叫你回來看看。」

  他將一件事說得如斯抽象小心,似怕重一個字都刺到我。我道:「殿主,請您直言,我還能不能提升修為?金丹中期,元嬰,有望嗎?」

  樂扶蘇被我直問得驀地停頓了許久。

  我也不催,靜待。桓九的手現在很溫暖,我做凡人時怕冷,不想放開。

  又片刻沉寂後,他聲如嘆息:「至少休養一百五十年後,才能考慮晉升至金丹中期。壽元存續期間,提升至金丹後期已是極限。」

  第90章 偽心

  我忽然感覺心弦都鬆了,沒有必要再繃緊什麼了。這也沒什麼難理解的,爛掉的東西,修好一時,還是爛掉的東西。本該如此,似之前那般提升修為的速度,才不正常。

  我道:「原是這樣。多謝殿主定論。」

  桓九的手有些過於灼燙,燙得我心臟肺腑難受。

  我此時想放,他再度死死握緊,那雙好看的紅色眼睛又氤氳出潤色,這次卻對著我分毫不敢垂落。他喚我:「遠之,遠之……」

  他既不肯放,我也不願掙,將腦袋再往他那挪靠一些:「我在呢。你放心,我這次不尋死自戕。我知道不至於。」

  他駭得趕緊伸手將我整個肩膀都摟住:「你……別說這個,不要提這個。你,你,我……」他又什麼都我不出了。

  樂扶蘇道:「沈師侄,你身體尚虧,須暫在璇璣殿住三日,由醫修照看,三日後才能重新使用靈力御劍。」他又是一陣停頓,目光瞟了眼桓九,問我,「然後,你有何打算?人造靈根未研究完全我便在你身上用,造成如此後遺,是我之過。你任何打算,我都可幫你安排,不怕得罪誰。」

  我道:「有殿主相助,我能得個金丹修為,已比做個凡人好許多,殿主切勿自責。我沒有什麼打算,三日後會和魔尊一同回聖教,繼續助他共抗仙盟。」

  璇璣殿的拍賣場也在建。

  在這裡休息的第一日,我便選擇去看看。

  這裡的拍賣場建得比聖教慢些,璇璣殿不像聖教,有那麼多現成的空屋。因此他們是新選了一處山峰,新建屋舍。

  有趣的是璇璣殿是僱傭散修自己來建,報酬十分豐厚,大有藉此在崑崙山附近為這新拍賣場打出名氣、將來和聖教拍賣場分庭抗禮之嫌。

  我在另一座山頭遙望那建拍賣場的山頭,桓九始終跟在我身後一丈,不碰我也不敢遠了。天上無盡碧空,不著絲毫雲彩。

  我曉得他欲言許多話,又一字都不敢言,侷促瑟縮,擔驚受怕。便乾脆我先開口:「璇璣殿的拍賣場建好後,可會跟聖教搶生意。以後各處小教派也要建小型交易場所和拍賣場,聖教怕是不會再像這段時日一樣聚集那麼多散修。你的丹材收集夠了麼?」

  桓九見我有所問,慌忙回答:「馬上就集齊了,遠之你別擔心!你……什麼都別擔心,也不必管,先養好身子,辦法我會幫你找,樂扶蘇那邊說不定也會有新的研究。你先不要瞎想,也別做任何傻事好嗎?」

  他慌得勸人都亂七八糟,找不到任何有用支點。

  他雖說得亂,卻也勉強給了我一個脆弱的理由,可以繼續自欺。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辦法。三百年壽元不短了,萬一能等到呢。

  便是等不到,從一百二十年延長到三百年,也不短了。且我還有個金丹修為。怎麼算我都比最初賺了。原本,我起初只求個能引氣入體而已,如今兩年時間結丹,容顏不老,不該好高騖遠、毫不知足。

  我默默將各種理由說法勻了個遍,心境漸歸平靜,自覺如堪空門,已跟這湛藍的天一樣純然,不起波瀾。

  只是以後的路、為以後走的路做的準備,可能都要改一改了。

  我終於能穩穩開口,繼續跟他說著話:「桓九,拍賣會這主意畢竟是我出的,理應我管,回去之後,你還是把所有摺子都給我批罷。聖教諸事交給我,你專心修行,早日恢復修為。」

  他應未想到我會平靜地說這個,有些怔愣。

  我將暗紅色的儲物戒輕輕拔下,捧還給他:「這些東西,我暫已用不上,還請你收回,另換些我用得上的禮物給我。」

  桓九不接,我手臂便一直跟他抬著。終究他不如我波瀾不興的心境能扛,還是伸手接了。瑩光仍在他眼底打轉,還是未落。

  「遠之,我好不容易……送到了你真心喜歡的禮物。我……」

  我垂目道:「只需你換個別的,是你心意,我都接受。」

  桓九把那儲物戒拿著,不願收起:「遠之,你越這樣,我越害怕。我兩年來經常都在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死,我真的……我明明、明明……」

  他淚水再忍不住,撲簌滴落:「我明明馬上就要把遠之完全找回來了……」

  寬慰他此話,我只需說一句「我不走」。可我沒法說出口,而今我自己都不敢對這三個字作出保證。

  幸而我還有另一套發自內心的說辭可寬慰他,也可寬慰我自己。我真是有很多說辭。

  我道:「桓九,我們其實,不必把這份債看得太過重要。如今你是魔尊,而我是你道侶,你可還記得樂扶蘇回憶中,你兄長前任魔尊大人答應過什麼嗎?」

  時日太久,桓九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我哥答應過樂扶蘇……讓天下清平、安居樂業,讓世間無作惡之人、作亂之妖魔。」

  我將目光移向天際:「天地靈氣衰微,我們這些修士每多引走一分,旁人可用便少一分。取之於天地就該還之於天地,何況你我是最高上位者之二。所以我……我早就想過了,若哪日仙途再度受阻,便用自身所有為後浪修士鋪路和造福蒼生,這樣一來,便是窺不見大道所在,此身意義,也不小了,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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