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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尊……你在做什麼?」他盯著我的屍身,腳步虛浮地踉蹌了幾步,喃喃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你不是,在給九哥舉行神婚嗎?」

  「去,把你九哥叫來……」那伏在地上的女魔頭忽然嘶啞道。

  我想起大夫人所言,心裡一緊,不,絕不能叫那林來!她定是要對那林不利!我大喊起來,可他們顯然什麼也聽不到,那洛亦對那女魔頭的話置若罔聞,看也沒多看她一眼,踉蹌闖入了祭壇里,跪在了我屍身旁。我滿身的傷痕令我看起來死狀悽慘,許是將他駭傻了,他怔怔看著我的屍身,半晌,手才顫抖著探向我被剜開的胸口:「彌伽?彌伽,你醒醒……」

  可我的屍身自然無法回應他。

  「母尊,你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啊!!咳咳……」他嘶嚎一聲,紅了雙眼,劇烈咳嗽起來,咳聲又急又響,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無法喘息一般,倒抽了一口氣,嘔出一口鮮血來,一頭栽倒在了我的屍身上。

  「那洛?那洛!」

  我喚著他的名字,見那女魔頭搖搖晃晃地起身,一把攥住他的後頸,將他拎了起來:「廢物,連做個瓶子都是破的,及不上你兄長半分,除了當擺設,你還能做什麼?生你又有何用?」她似怒極反笑,「罷了,暫且先用你……」

  說完,她便一口咬住了那洛的頸側。

  我震驚地睜大眼,看見血紅的脈絡轉瞬自他的手背爬上那洛臉頰,他渾身顫抖,垂著的頭向後仰起,痛苦地呻吟起來。

  「你做什麼!他是你的兒子!」我怒吼著,衝到他們面前,可雙手自那洛的身軀徑直穿過,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嘴唇血色褪盡,顫抖的身軀漸漸不動了,如破布偶一般,被扔在了地上。他奄奄一息地抬起眼皮,望向我的屍身,手顫抖地伸出手,攥住了我屍身的手,瞳孔縮了縮,眼角滑下一滴淚來,嘴唇翕張著,好像竭力想說什麼。

  我將耳朵貼到他唇邊。

  「悔……不該……」

  「把王上送回寢宮,好生調養。餘下的人,抓起來好好審問,我要知道,是誰敢往我選的祭品身上下毒。」

  「是。教皇,這祭品的屍身,如何處置?」

  女魔回眸掃了我一眼,她臉上的紅紋已然不見了,只剩頸部還餘下些許——我復仇失敗了。我不但賠上了自己的命,也使那林和那洛兄弟倆頭頂懸著的閘刀,就要更快地落下來了。

  「死了就無用了。燒了吧,做成供燈,送到登天塔的神龕底下放著。他那麼喜歡這孩子,就讓這孩子伴他朝朝暮暮吧。只不過,在聖君飛升前,這孩子死了的事,切忌要瞞住。聖君若問起來,就說,這孩子尚未恢復,還在本尊這兒休養。」

  我仰頭望向這聖殿的穹頂,想飛出去找到那林,要他快些逃走,可我的魂魄卻徘徊在上空,無法離開,很快,我意識到,我的魂魄只能跟著我的屍骸。我看著幾個祭司們圍過來,將我的屍神抬起,祭壇上一扇門打開,露出一道石梯,他們走進去,走到了底下更黑暗而闊大的石殿裡。無數瘦骨嶙峋的人被囚困在籠中,有了的沒了雙目,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胸背無皮,是活生生的人間煉獄,我看見許許多多如我一般的鬼魂漂在空中,卻無能為力。

  他們都被拘禁在此,以肉身為石,鋪就了這些人的登天之路。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的屍身被扔進巨大的火爐里,火焰燃燒起來,不過須臾,就骨肉焚盡,只剩一根脊柱,一個頭骨,從黑乎乎的灰燼里工匠們拾出來,叮叮噹噹的鑿開,做成了燈台與燈碗。

  我麻木地凝視著那盞我自己屍骨製成的燈,忽聽工匠驚叫了一聲:「咦,這紅色的,是什麼?怎麼嵌在骨頭裡面?」

  另一個工匠探頭看了一眼:「好像,是個戒指?」

  「看起來怪值錢的,要不,給它鑿出來……」

  「別亂鑿,這嵌得深,當心鑿壞了燈柱,要用自己的來還!」

  雕燈的工匠打了個哆嗦,不敢再亂鑿了。

  我伸出手去,撫觸這嵌在我脊骨里的戒指,那林送我的戒指。

  我得做點什麼,救我的愛人。

  忽而背後一陣冷風襲來,我回眸望去,便瞧見不遠處的半空中,漂著一對打著紙傘的瘦長身影,一紅,一藍。

  雖未與他們素未謀面,我卻意識到,他們是來接我的鬼差。

  我躲在燈後,卻見他們並未上來拘我,只是遠遠漂在那裡,一個飄渺的聲音傳來:「生死有命,你若心懷不甘,彌留此地,不願輪迴,超過頭七之限,三魂七魄皆散,便會如它們一般,只餘下一絲靈念,變成此地的地縛靈,不得往生。」

  我搖搖頭:「我不願往生,不願輪迴,求鬼差大人許我留在此處,護我愛人周全。」

  「你並非厲鬼,不過一介新魂,如何護你的愛人?」

  我不可置信:「為何我死得如此悽慘,卻還不是厲鬼?」

  對面一聲長嘆:「因你本性純善,至死,心中仍是愛大過於恨。若你化成厲鬼,完成心中所願,便會魂飛魄散,也就見不到我們了。」

  我一怔。我對那林的愛,竟讓我無力護他,何其諷刺!

  我雙手作揖,朝他們一拜:「我想做厲鬼!鬼差大人,求你們讓我化成厲鬼,我想護他,哪怕魂飛魄散,不得往生,我亦心甘情願!」

  「此事,我們無能為力。不過,你若實在思念他,便朝物件吹氣,物件若有動靜,他興許會有所感知。」

  我一愣,試著朝那盞燈吹了吹氣,果然,燭火閃了閃。我心中感激:「多謝鬼差大人提醒!」

  「你們,將新制的供燈都拿過來。」

  身後有人高聲道,我一驚,回眸看去,說話的是那胖祭司,身後跟著那面相陰鬱的瘦子。工匠們將手頭的供燈紛紛呈上,胖祭司接過了我屍骨製成的那一盞朝外走去,我的魂魄也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漂去,便聽飄渺的聲音又自後方傳來:「記住,七日為限。此處陰氣最盛,乃鬼門入口,我們便在此侯你,若你不來,我們便無法渡你了。」

  「多謝提醒。」我朝他們的方向深深一拜。

  「當—當—當——」

  隨鐘聲響徹上空,登天塔的宮門在眼前轟然開啟。我朝門內望去,那林就在幾步之遙,可他看不見我,不知我們已生死相隔。

  「恭迎聖君出關。」門口的祭司們齊齊朝他躬身行禮,那林只朝他點了點頭,便匆匆朝門外走來。

  「班丹,母尊可將他治好了?」那林掃了一眼面前那胖祭司手中的供燈,未察覺異樣,目光朝聖殿的方向投去。我於半空中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面龐,手指卻徑直穿了過去,只拂起了一絲微風。

  胖祭司波瀾不驚地笑道:「教皇大人神通廣大,自然治好了,現下,她正在親自籌備您的婚典呢。」

  「太好了,我這就去接他。」那林微笑起來,一雙宛如死水的藍眸也泛起光彩,有了少年時的生氣,可他話音未落,祭司們便都跪了下來。

  「聖君尚未飛升,教皇特意交待過,一定要聖君以天神之軀去迎娶神妃。」

  他蹙起眉心:「不知為何,這三日本尊還是未能突破關隘,正想去問問母尊。」

  「那林。」一聲女子的輕喚悠悠傳來,我抬眸望去,見那女魔頭站在聖殿頂層的塔樓之上,在她的身後,還站著一個紅衣盛裝的身影,只是頭上戴了彎月狀的頭飾,被垂下來的面簾流蘇遮住了面容。

  我睜大雙眼,那身影,竟與我很是相似。

  她不會是想用別人冒充我,哄騙那林吧?

  「你的神妃已安然無恙,你便放心繼續修煉罷,母尊會照料好他。」

  「彌伽!」那林仰頭喚道,我心頭一顫,回眸看他,他亦看著我的方向,目光直直穿過我的魂魄,望向那塔樓上方。

  「那林,我在,你放心,我很好。」

  一個與我一樣的嗓音答道。

  我一驚,旋即想通了。

  那女魔頭打定了主意支開那林取我性命,想必早就想好了這偷梁換柱的對策,只是那林若無法識破,於他而言便是離死期更近了一步。

  我心急如焚,見那林目光不移,仍然望著塔樓之上:「母尊,可否允他掀開面簾,讓我看他一眼?」

  我回頭望去,那女魔頭微微頜首,那身著婚服,與我身形相似的人竟真的抬起手來,掀開了面簾,露出一張與我一模一樣的臉來——自然,連身形聲音都仿了,又怎會沒經過易容的偽裝?

  「那不是我,那林!」

  我回眸看著他大吼,而那林目光深凝,唇角微牽,顯然是信了。

  「回去吧,若今夜你還不能突破關隘,母尊會去助你。」

  「那林!」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手在他眼前晃動,可他根本看不見我。想起那鬼差的提醒,我朝他吹了口氣,那林卻已回身進了宮門。

  祭司們將手裡的供燈一一放在神龕下,自也包括我那一盞。我聲嘶力竭地喚著他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有所感應,路過神龕時,那林腳步一頓,目光卻是掠過了所有新換上的供燈,眉心深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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