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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夢枕此前還在意氣風發,一聽這兩個荒謬的理由,登時哭笑不得。方才蘇夜想起了往事,他也一樣。他少年時就拿她毫無辦法,長大了仍是一樣。他當然不是真的生氣,卻板起了臉,試圖扮出生氣的模樣。

  他一板起臉,就顯得格外懾人。連溫柔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天之驕女,一見他神色肅然,也不敢多說什麼。但此時此刻,他的眼睛出賣了他,讓人窺見真相,看出他的心並非冰封千里,而是春回大地。

  蘇夜含笑望著他,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繼續笑道:“你的床真不舒服。”

  蘇夢枕說:“……”

  蘇夜道:“你的柜子不舒服,而且丑。”

  “……”

  “你的房間也不舒服,你的一切東西都不夠舒服,”她說得很輕,很溫軟,好像在沒來由地為難他,又像在說出真實感受,“你這麼喜歡不舒服,也許我不該費心費力地治你的病,應該讓你一直不舒服下去,免得影響你的雄心壯志。”

  蘇夢枕忍了一下,又忍了一下,忍到最後沒能忍住,板著臉道:“你到底是來看我,還是來看我的床?”

  蘇夜笑道:“我是來睡你,也是睡你的床,所以你和床都很重要。”

  蘇夢枕道:“……”

  她不是斤斤計較家具,尤其是別人家具的人。但首先,這張床確實不算舒服,並非她刻意污衊;其次,當她看到床和柜子時,過去種種記憶紛沓而至。她不可能忘記,床底秘道通往雷純的踏雪尋梅閣,而雷媚從柜子里躍出後,手起劍落殺了刀南神,致使蘇夢枕走投無路。

  無論從實用角度,還是感情依附角度,她都不會說它們的好話。最糟糕的是,蘇夢枕表面不動聲色,卻絕不願意忽視她的意見。冥冥之中,它們已是命中注定,以後要一起駕鶴西歸了。

  蘇夜還沒想過這件事,也沒料到下一次再來,會見到新床和新柜子,因為她並不當真在意。她不再關注它們,仿佛決定在床上紮根,全身上下紋絲不動,抓起一側被角,揮舞著被子笑道:“總之,你與其去練刀,不如回來陪我躺著。”

  要是他的每一次選擇,都和眼下這次一樣容易,他的人生該有多麼輕鬆?

  蘇夢枕從來都很明白,自己擁有令人艷羨的意志力。若他意志不夠堅定,便練不成紅袖刀,繼承不了金風細雨樓。他不拿它說嘴,卻不代表它不存在。可蘇夜輕描淡寫一句話,竟然瞬間瓦解了它,讓它摧枯拉朽般倒下。他丟盔棄甲的速度,比戰場中的烏合之眾都快。

  他再看看窗外,看到風雪茫茫,遠處青山又白了一塊。這不到一秒鐘時間,就是他猶豫不決的全過程。他本想站起來,現在卻不由自主地躺下去,躺回原來的位置。

  蘇夜貼近了他,貼到他懷裡,滿意地嘆了口氣。他的手都沒經過大腦,已開始輕輕撫摸她,如同撫摸他珍愛的玉枕。

  對他而言,這實際是一套非常新鮮的動作。昨夜她親口告訴他:“你不用不好意思,以前你怎麼摸這個破枕頭,現在就怎麼摸我。”

  他照辦了。一整夜過去,他已經沒什麼不好意思,可想起這句話時,仍怦然心動。他想向她提出要求,要她將十二連環塢併入金風細雨樓,要她永遠住在樓子裡。他甚至願意給她相同的權力,讓她作風雨樓的另一位樓主。幸好,他再怎麼色令智昏,也沒昏到這個地步。

  他揮開這些思緒,淡淡道:“你還記得,你曾經叫我滾回家當富家公子嗎?”

  蘇夜相當配合地回答:“我記得。”

  五湖龍王的臉皮果然非比尋常,看不到一絲一毫紅色。她不道歉,不服軟,不說好話,反倒大言不慚道:“不僅如此,你還得繼續滾回家,繼續當公子,當不當?”

  “……當。”

  蘇夜微微笑了。她把頭枕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接著說道:“既然咱們要翻舊帳,那你告訴我,我的宿舍呢?我給你的枕頭呢?你怎麼又把那破椅子修好了?”

  她離開之後,白樓里的宿舍當然已被挪為他用,枕頭早被燒掉。椅子的四條腿倒是很快被補好,照常蹲在蘇夢枕的書房裡。這些就是她所謂的舊帳。真要追究起來,它們背後顯然都有原因,而蘇夜正是始作俑者。好在蘇夢枕再怎樣不解風情,從前再怎樣沒有女人,也不至於聽不出她語氣中的揶揄。

  他展現出過人的決斷能力,迅速轉移話題,問道:“你究竟要如何對付六分半堂?”

  蘇夜抬起眼睛,盯了他一眼,笑道:“我以為你會先問雷損,畢竟你和他是多年的老朋友,沒想到你此刻方問。”

  蘇夢枕道:“我喜歡把重要的人物放在最後。何況,以我對他的了解,他絕對不會就此沉淪,一定會報復你。這也就是說,你絕對不會放過他。”

  蘇夜道:“說不定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不過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說雷損不是這種人。你想說,哪怕有小侯爺作保,他也不甘心屈居人下。”

  蘇夢枕微微一笑,“他這人有如毒蛇,或早或晚,總會咬你一口。你若能看出他發動的時機,便能勝過他,反之會輸的很慘。他自然明白他和你的差距,一旦有所行動,必然事先有了充分的信心。”

  第五百四十五章

  蘇夜給他的答案,和她給別人的一模一樣。她常說事情不由她一人決定, 而事實亦是如此。

  方應看暗示她及時收手, 讓六分半堂保存元氣, 接納有心投降的雷損。他的老夥伴米公公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也特意當了一次說客。

  三天前,蘇夜入宮面聖,逗留一整個下午, 按慣例辭別告退後, 立即被米公公請到靜室敘話。兩人相談許久, 談的大多是毫無意義的空話。不過,期間他採用十分委婉的方式, 傳達出與方應看類似的意見。

  他誇她年少有為, 乃是新一代關七, 新一代李沉舟, 或者新一代燕狂徒,眼見就要君臨天下, 成為江湖上最可怕的人。但仔細一琢磨, 他簡直是拐著彎兒罵人。他提到的三人都是不世之雄, 下場都不甚好, 後兩者已死於非命, 前者未死,卻比死了更加悽慘。

  因此,這既是稱讚, 也是警告,提醒她見好就收,別總想著一家獨大。

  然後他娓娓道來,說如今京城局勢令人滿意,鮮少出現惹是生非的麻煩人物,可見人心思定,不應再起波瀾。既然大家均不想大動干戈,她身為群龍之首、江湖領袖,理應以身作則。她給他人方便,就是給她自己方便。

  直到最後,他也沒說清楚“大家”指的是誰,有哪些人希望大事化小,希望各方勢力就此罷手。他僅是明確無誤地表示,方應看的意願等同於他的意願,等同於有橋集團的意願,也很有可能等同於有橋集團身後,由嬪妃外戚、達官貴人組成的後台的意願。

  單憑虛言恫嚇,永遠也嚇不倒五湖龍王。試圖嚇唬她的蠢人,也少有資格同她對話。但可怕之處在於,像米公公這等人,說出的虛言隨時可以付諸實施。箭在弦上時,反而比離弦而出更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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