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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方應看做事謹慎小心,每次出入侯府,都把六大刀王和張氏兄弟帶在身邊,絕不讓他們落單。她連續監視了十來天,見到的始終是至少九人的團隊,心想這邊不急,遂轉頭去了元神府,著手跟蹤元十三限。

  她以為這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大戰,但計劃不如變化快,尚未找到下手機會,便發現賓客盈門,人人喜氣洋洋,前來祝賀元十三限受封大將軍。那時候,她直覺事情不太對,收起親自動手的心思,躲在偏僻處,竊聽府中動向。

  元十三限傷勢纏綿不愈,嚴重影響了他的感知能力。當初老林寺里,他與達摩金身合二為一,恍若魔神降世。如今威風宛如過眼雲煙,他不但沒察覺蘇夜在旁,甚至沒看出客人心懷鬼胎。連喝那三杯毒酒時,他都心不在焉,想著以後將會遇到的麻煩。

  蘇夜看夠了,聽夠了,趁亂掠上廂房屋頂,聽見屋內詹別野、唐非魚索求秘籍而不得,一怒痛下殺手,不禁好氣好笑,同時產生一點憐憫的心思。然後,她趕緊混進人群,在混亂中誅殺兩名刀王,再衝進廂房,暗算黑光上人得手。

  元十三限在她背後森然道:“既然要殺我,為啥又救我?縱使我殺得府內血流成河,最後一樣要死。你在旁邊等著,便能等到我死了。”

  蘇夜頭也不回,冷冷道:“以前,有條獵狗咬了我一口,我決定殺它報復,結果去了之後發現,獵狗老了,瘸了,不中用不聽話了。主人想擺脫它,於是先在它食物里下毒,再糾集平時不敢正眼看它的大狗小狗,一擁而上撕咬它。”

  元十三限臉上刀疤猛地一抽,肌肉亦扭曲顫動,仿佛被她踩中了痛腳。

  “它一死,餵它的東西就會餵給別人吃,所以,”蘇夜聲音冷酷到了極點,像是機器發出來的,而非一個具有感情的人類,“其他狗兒高興極了,被它咬過也好,被它幫過也好,都歡呼雀躍,爭先恐後衝上去,急於搶這個大功勞。”

  她霍然轉身,伸出右手,朝元十三限輕輕一點,總結道:“不用我解釋了吧。你就是這條獵狗。那一瞬間,我非常,非常同情你。而且在我看來,那群圍攻你的……江湖豪傑,是一群爛人。我不想做爛人,所以我幫了你。”

  元十三限年輕的時候,模樣應該相當英俊,人到老年,威風猶存,可惜容貌被那道刀疤破壞了一大半,陰沉可怖遠大於軒昂瀟灑。眼下他顯然極度憤怒,控制不住情緒。刀疤從抽動變成抽搐,似乎下一秒就會到處亂爬。

  他厲聲道:“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

  蘇夜笑道:“同不同情,取決於我而不是你,而且你這是所謂的‘高手’的通病。武功練高了,總覺得世間一切事物都該繞著自己轉。你需要同情,別人就該同情。你不需要,別人就不可以同情。該說你臉皮太厚呢,還是做人太狂?我的意見是,被人同情,永遠比不值得同情好。我建議你克服這心障,學會尊重他人的感情。”

  她方才語氣很冷酷,這時又很溫和。但這些溫和的言辭,比冷酷言語更傷人。

  事到如今,元十三限走投無路,孤單無助,連續挨了她幾句嗆,心情怒到極點,反倒盛極而衰,稍稍平和了一點兒。他不去和她作口舌之爭,深深吸氣吐氣,如是者三,驀地問道:“你到底是誰?”

  蘇夜笑道:“你猜。”

  元十三限道:“把你的斗笠和面具拿下來,死到臨頭,我得知道我死在誰手裡。”

  蘇夜道:“啊,原來你不知道?毫無疑問,你是死在蔡太師手裡。除了他,誰還能使動他的貼身護衛?”

  她重新轉身,回到面對黃河的姿勢。河水自然泥沙俱下,掀起的浪花都帶有濁意,卻比這世上的人與事,清澈了一萬倍有餘。她嘆了口氣,幽幽道:“你覺得我會殺你?”

  元十三限冷冷道:“你竟然有放過我的理由?”

  蘇夜笑道:“我還在想呢,不要心急。事情到了這地步,我確實想不出應該怎麼做。”

  元十三限緊繃的心弦,無可奈何地放鬆了。他精神十分衰弱,體力消耗了一大半,實在繃不了太長時間。

  他慘然道:“我一生都在失敗,無論年輕時,還是年老時。諸葛正我教出四大名捕,許笑一教出王小石,而我……我教出了六合青龍和文雪岸。我殺徒療傷之時,四大名捕竟不顧生死,竭力阻止我。從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再也爭不過他了。”

  蘇夜頷首道:“這是一個合理的結論。”

  元十三限苦笑一下,再度振奮精神,大聲道:“告訴我你是誰!當年江湖中的成名人物,沒有我元十三限不認得的。你和我有過交情嗎?我們見過面嗎?”

  半個時辰前,他自知必死,於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一心應付對手。蘇夜出手救他,幫扶著他,共同逃離元神府,又使他萌生一絲生的希望。隨後他立即發現,她其實沒有饒過他的理由。這絲萌芽被當場掐滅,他亦回到安靜等死的境地。

  但是,他依然好奇她的身份,希望她看在他是將死之人的份上,向他透露秘密。

  蘇夜背影紋絲不動,嗤笑道:“我若告訴你,你怎麼保證不會泄密?”

  元十三限半是憤怒,半是挫敗,一時間五味雜陳,恨聲道:“時至如今,我哪還有泄密的對象?他們每個人都盼著我死,事先無一人暗示我大限將至,我……”

  第三百七十三章

  他說到一半,忽然咳嗽起來。這種嗽聲較為沉悶, 未能在胸腔里發出迴響, 表示他的肺本身沒有問題, 是毒性正在侵蝕他的胸臆。他不肯運功抵抗,僅靠一身好底子硬撐, 撐到這時,終於有了劇烈反應。

  不過,他不必再說下去。他的話很有道理, 流露出的悲切也是貨真價實。即便他想泄密, 又能找誰傾訴?難道他要把救他之人的秘密, 告訴那群覬覦他武學,圍著他爭功的宵小之輩嗎?

  他問個不停, 說到底是為了滿足死前的好奇心, 不想做無名鬼, 稀里糊塗走上黃泉路。

  蘇夜思索半晌, 忽地展顏一笑,淡淡道:“你瞧, 這就很好嘛。你擺出事實, 用道理說服我, 效果比大喊大叫好太多了。你若叫嚷‘你必須知道’, 那我絕不會這麼做。”

  她摘掉斗笠, 展示斗笠下的花白頭髮,然後雙手按住鬢角,運功一抽, 打散髮髻,抽出完整的花白髮套,只剩滿頭烏黑髮亮的青絲。再然後,她拿下面具,在臉上用力揉捏一陣。揉捏之時,易容用的肉色材料簌簌掉落,變形了的肌肉亦回到原始位置,恢復了本來面目。

  做完這些事情,她慢慢轉身,用一雙明若秋水,浩如江海的眸子,瞟著元十三限,冷淡地問道:“你認出我了嗎?我們有過交情嗎?”

  元十三限沒認出,也沒說一個字。

  他只是當場驚呆了。

  他憐惜雷純蒲柳弱質,因她的柔弱嬌美而心動,是以放棄追殺黑衣人,進屋替她驅毒,還救了一名劍婢。他毫不猶疑地認為,在那場圍攻與反圍攻里,黑衣人居於強勢地位,欺負一名不諳武功的弱女子,做法真是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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