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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自我欺騙,覺得他想留下她的心情,酷似他當年遇上白愁飛和王小石。但無論如何,他不會向他們做出這種簡直可笑,簡直低聲下氣的承諾。現在他怎樣都擺不出武林豪雄的架勢,幾乎維持不住冷靜超然的面具。說到底,他只是單純地希望她留在他身邊,即使她不再幫他。

  蘇夜遲遲不回答。她雙眼依然清澈明亮,黑白分明,也依然深不可測,怎麼望都望不到底。有好一會兒,她像中了定身咒,連燈火在瞳孔里映出的那一點光,都定住了似的毫無變化。

  她極少在意他人看法,既不自矜自許,也不自輕自貶。不過,蘇夢枕說著說著,突然告訴她“你要什麼都行”,一瞬間舉輕若重,在她本就不夠平靜的心湖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王小石留下書信逃亡,他一句話也不多說。她隨口提起以後要走,他卻一反常態,送上兩個讓人大跌眼鏡的條件。她不得不懷疑,他的感情夾雜了她不想要的部分。

  這樣想的時候,她猛然醒悟出一個可怕的事實。假如,假如蘇夢枕傷心失意之餘,被她的傾力相助打動,最後居然愛上了她,那麼到她離開的那天,他必定會再一次大受打擊。

  她應該嗤之以鼻,心想這怎麼可能,但反過來再想,頓時變成了“怎麼不可能”。

  她蹙起眉,斟酌思量了許久。蘇夢枕也不催她,就在原處冷冷看她,用那種與冷漠表情殊不相稱的熾熱目光。他從未想過,面對他的提議,她竟像當頭挨了一錘,忘了怎麼說話,只知道在他對面發呆,不記得需要給他答覆。

  他只好慢慢地道:“你救了我,但我終究是大限將至,也許一年,至多兩年。我死之後,風雨樓會交到你手上。”

  蘇夜的眼睛木然眨動一下,目光仍是漫無焦點。她露出譏刺多悲涼少的詭異笑容,苦笑道:“風雨樓會交到我手上?我又成了你的繼承人?”

  事實上,她的滿腹心事裡,還能挑出好一些和蘇夢枕共同協商。可他一反常態,吐露內心最真摯的想法,一下子把她驚的沒了其他心思。她全心全意在想:她擔憂的事情會不會發生?兩年多之後,他是否會再度傷心到無法安眠?

  她腦海里千頭萬緒,有無數個被弄亂,理不出末梢的毛線團。但是,這些毛線團很快就不見了。她微微一笑,直率說道:“首先,你說錯了。不是你活著,就不讓別人傷害我,而是我活著,你就不會死。”

  “蘇夢枕,你以為死期將近,所以一邊整頓內務,一邊安排後事,”她繼續冷淡地說下去,“但你不必想死後的問題,你只需要好好活著,好好掌管你的風雨樓,剩下的交給我。”

  這時,她聲音稍微低落下去,不太確定地問:“你把你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我只想問,你真的不想我離開,真的想……永遠和我在一起?”

  蘇夢枕的回答絕無半點猶豫,“是。”

  他語氣里終於出現了希望,如同作出請求,並得到滿足的孩子。至少在這時候,他真以為蘇夜放棄了離開,和他相伴至他死去的那一天。他覺得,既然她對他抱有極大的好感,那這就是他能給出的唯一補償。他當真十分期待這件事,而非純粹的報答。

  蘇夜苦笑,然後搖了搖頭。她說:“這絕對沒有可能。現在不可能,以後……更不可能,我不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部下,只是一個過客。如果你不理解這個事實,我只好幫你理解。”

  剎那間,她飄身而起,抄起旁邊的斗笠,順手往頭上一扣。這三個動作結束,她人已站在窗邊。兩扇窗戶應手而開,她躍向窗外,躍入那個澄明安靜的月夜。

  第三百六十八章

  時光荏苒而逝,又是一年冬至時, 離風雨樓驚變那天, 正好過去一整年。

  這個冬至相當冷, 卻是乾冷,沒有風也不下雪, 只有寒颼颼的空氣,凍得人皮膚發紅。三天前曾下過一場大雪,積雪大多被清掃乾淨, 露出供車馬行人使用的路面。要是站到街上, 四處望望, 仍能望見房頂堆積的皚皚白雪。

  “鏢局王”王創魁站在兩扇威嚴氣派,通體刷著紅漆的大門外, 看了一眼這熾烈的紅, 還有黑鴉鴉的屋檐, 屋檐上面的雪白顏色。紅、黑、白三色相互撞擊, 野蠻地攫取著他的注意力,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他看了半天, 沒來由的心情低落, 連穿著的那身蜀錦長袍, 好像也沒那麼舒服了。

  這是京城裡大名鼎鼎的“元神府”。今天, 皇帝下聖旨冊封元十三限, 給他加官進爵,所以前來道賀的賓客絡繹不絕。這些客人裡面,大多是江湖武人, 也有些朝廷官員,尤其是武官,態度特別殷勤,人數也特別多。

  對元十三限來說,這是一件大喜事。對王創魁來說,卻是喜憂參半。

  因為他知道“真相”。了解太多真相的人,經常活得不怎麼痛快。

  王創魁開著一家頗有威名的鏢局,原本隸屬正道的“風雲鏢局”聯盟,後來率領全體鏢師出走,投奔了更有前途的太師府。可惜的是,即使他武功不差,一放在臥虎藏龍的京城,就算不得什麼了。他武功泯然眾人,身份也泯然眾人,變成投靠蔡京的無數人馬之一,毫無出奇之處。

  他甘冒罵名投奔,為的可不是這種尋常待遇。一直以來,他苦候立功升職的機會。即便苦活、累活、髒活,他也樂意干,只要活計能給他帶來好處。等了這麼久,在大人物們一陣亂七八糟的鬥爭後,他終於等到了。

  這件事說來很尋常,仔細琢磨一下,又會覺得很離奇。

  前一段時間,蔡京帶人去游賞手下為他建造的生祠。正當大家爭著奉承,阿諛之詞不絕於耳時,旁邊忽然殺出一名刺客,使用類似於飛箭的兵器,當眾刺殺蔡京。由於在場人數眾多,人人都踴躍著衝上去保護太師,刺殺不出意料地失敗了。

  不知怎麼回事,刺客被人生擒之後,驀地沖開穴道,再度提氣躍起。“捧派”首領張顯然趕緊揮出一刀,割下了他的腦袋。

  蔡京生性敏感多疑,懷疑張顯然並非奮勇救駕,而是殺人滅口,不但不給他獎賞,還把他打入天牢,打算問個明白。結果當天晚上,張顯然暴死在守衛森嚴的大牢之中。

  刺客用飛箭,容易聯想到元十三限的傷心小箭。張顯然“立功”之後,口稱是元十三限早知有人行兇,特意派他來的。旁邊有人告訴蔡京,元十三限生怕諸葛先生在皇帝面前說他壞話,趕著進宮去了,不得不缺席生祠里的聚會。但事後蔡京查到,那天諸葛先生根本沒去面聖,去的人只有元十三限。

  他出於某些原因,早就對元十三限十分警惕,正在緩慢剝奪他的實力,削弱他的實權。他的警惕心已高的不能再高,一聽每個疑點都指向元十三限,登時又是惱怒又是後怕,徹底放棄了這個根本不怎麼好用的盟友,決意除去他,讓真正忠心的部屬接任他的職位。

  於是,才有了冬至這天的御旨封賞,頒賜美酒盔甲,也有了王創魁等人的率眾相賀,喜氣滿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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