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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夜一會兒看油燈,一會兒看茶壺,就是不去看他,笑了笑才說:“再後來,你病重,王小石逃亡,大權旁落於白愁飛。白愁飛唯蔡京之命是從,自然不可能對付六分半堂。你只能看著它發展壯大,一步步地準備翻身。”

  到了此時,蘇夢枕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他平生的最大震撼之一,亦是他最難以啟齒的感情變化。他說:“我一直認為,雷姑娘是個冰清玉潔,心地善良的好女子。她當上堂主後,我見六分半堂遲遲沒有大動作,鮮少插手江湖爭鬥,還以為……還以為在她統領下,他們要改邪歸正,為國為民,不再將實力損耗在無聊的衝突當中。”

  兩人飽含無數情感的目光,再一次凌空碰撞。蘇夢枕眼中儘是苦痛,蘇夜的眼神也相差不遠,充滿了遺憾和憐惜。

  他愣了一愣,慘然道:“我做夢也想不到,她竟不擇手段,明知蔡黨的諸多惡行,仍主動獻計暗算你。這個計劃一旦成功,她便可代替白愁飛,與蔡京一個在朝廷,一個在武林,兩相呼應,擠壓迫害不肯服從的派系。”

  蘇夜淡然道:“她城府不淺,手腕不差,有狄飛驚輔佐,有蔡太師支持,還愁無法把六分半堂發揚光大嗎?白愁飛當上了太師義子,她也可以有樣學樣,去認個便宜乾爹,搖身變成蔡府千金小姐啊。”

  蘇夢枕苦笑道:“直到今天……直到剛才,我仍難以相信她是這樣的人。也許她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為打垮金風細雨樓,什麼事都可以做。”

  蘇夜冷然道:“我是你的話,就不去深究原因,只看她身為總堂主的舉動。她為復仇而投靠太師府,別人就合該被她傷害?楊無邪合該被她下毒控制?從今往後,你若不能把她當作對手,我便沒什麼可說的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她這“無話可說”的態度,竟不是一句虛詞。說完之後, 房間裡出現了一陣綿長的死寂。整座白樓都鴉雀無聲, 樓外的走動聲、說話聲, 在這個清冷的夜裡格外清晰。

  蘇夢枕緊握的雙手忽地鬆開,籠回衣袖。他摸到了紅袖刀的刀柄, 像考試做不出題,開始轉筆的學生似的,無意識地反覆摩挲著它, 似乎這麼做, 便能撫平雜亂無章的心緒。

  蘇夜懷疑他余情未了, 日後重蹈覆轍。他無力化解她的疑心,因為這種懷疑實在很有道理。他咬牙挪向踏雪尋梅閣的出口, 既是死中求活, 也是想要死前再見一次雷純。這件事, 蘇夜忘不掉, 他本人更是永生難忘。

  但是,他對雷純已徹底死心。自從他聽見楊無邪親口道出, 雷純如何用毒, 如何反覆訓練, 如何面露梨渦淺笑, 溫言軟語地解說他在行動中擔當的角色, 他心底最後一點餘燼便熄滅了。

  人的觀念很難轉變。要他馬上把雷純看成第二個雷損,並不容易。況且迄今為止,雷純尚未作出其他傷天害理的惡行, 僅是想弄死殺父仇人的黨羽。但他必須承認,蘇夜說過的所有推測都極有可能發生。

  作為金風細雨樓之主,他有責任保護麾下兄弟。蘇夜憑空出現,盡心竭力救他。他更不能因為和雷損的恩怨,繼續諒解雷損之女,無視蘇夜付出的代價。與此同時,蔡京嘗過一次甜頭,知道了雷純有多麼好用,絕不會容許六分半堂臨陣退縮,必然恩威並施,要他們繼續效勞。

  他不可以再把雷純當成一個柔弱無依的苦命女子,也不可幻想他病亡之後,王小石接掌風雨樓,憑著和雷純的交情,一樓一堂拋卻多年恩怨,攜手對抗朝中jian黨。

  二十年來,雷純的幻影一直清麗幽艷,不染塵垢,如同世間最值得呵護的一件珍寶。這個幻影碎裂之時,他的心好像也跟著一起碎了。他之所以神情平靜,主動挑起如此敏感的話題,是因為又努力把碎片撿了起來,粘回原狀,儘管隱隱作痛,卻給了他進行這場對話的勇氣。

  他眼裡也有光芒在閃,不是幽幽鬼火,而是比寒火熾烈多了的火焰。

  他採用令人堅信不疑的口氣,輕描淡寫,又篤定安詳地說:“你要對我有信心。而且風雨樓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做什麼都行,我絕不干涉你的決定。”

  他說出這幾句話,其實困難到了極點。這表示在他有生之年,不再顧慮自己的毒傷和重病,走向雷純的敵對面,正式敵視她賴以為生的基業。他大概不會傷害“雷姑娘”本人,可一個個摧毀她的部屬,何嘗不是另一種傷害?

  蘇夜黑到深不見底的雙眼,一眨不眨盯著他,仿佛直接盯進他心裡。她沉吟片刻,苦笑道:“我當然想做什麼都行。我在的時候,怎麼都行。以前有人說過,我人在江湖,地位猶如四大名捕在六扇門。只要我到了,天大的事也擔得起來。我……我這人很少把人家的好話當真,可我喜歡這個評價。”

  蘇夢枕道:“這評價並沒有錯。”

  蘇夜嗤地一笑,“是沒錯。我擔心的是未來。”

  蘇夢枕道:“你留在風雨樓,還有啥可擔心的?”

  蘇夜道:“因為我不能永遠留下,將來的某一天,我會離開。”

  死寂,又一次死寂,如同無色無味的毒氣,從兩人坐著的書桌為中心,迅速膨脹飄散。樓外人聲都模糊不清了,像是從別的世界傳來的,聽是能聽到,卻不存在實際意義。

  蘇夢枕陡然覺得肺部抽搐了一下,然後五臟六腑紛紛揭竿起義,帶來難以忍耐的刀割般的疼痛。他的喉嚨也像被隱形的手抓住,緊到他喘不過氣。但他端坐不動,只問道:“所以,你把副樓主的位置交給戚少商?”

  蘇夜笑道:“你不認可他?你有意見,為啥不早說?”

  蘇夢枕道:“不,我非常欣賞他。他逃亡之時,我不止一次想伸出援手,後來得知四大名捕陸續出動,才放棄了幫忙的決定。他願意來,我求之不得。”

  蘇夜點一點頭,笑道:“我想也是。你和他、和王小石三個人說話談天,每次都十分默契,縱有分歧,也能在片言隻語間達成統一意見。不過呢,我很熟悉你的語氣。你後面想接‘但是’,對不對?你的但是在哪裡?”

  雙方對談至此,她頭一次笑得十分開懷。蘇夢枕遲疑幾秒鐘,面無表情地道:“但是,你和他比的話,我更想留住你。”

  蘇夜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她在思考,思考他答案背後的涵義。她心靈敏銳到了極點,除非對方修為與她相差無幾,或者她不在乎對方的想法,否則,她一定能夠體察出哪怕最細微的潛台詞。

  她想,蘇夢枕的潛台詞是什麼呢?

  她看見他眼中期待的光,看見他若無其事的神色下,隱藏著的真正期望。她垂下眼睛,好像無法承受這麼重的期盼,卻立即重新抬起。她說:“你希望我像楊無邪他們那樣,一直留在金風細雨樓?”

  蘇夢枕道:“當然,你要什麼都行,只要是我蘇夢枕有的。”

  接下來,他鄭而重之地說出了第二個承諾,“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別人再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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