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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刻骨靜默,排山倒海地湧來。唐寶牛悶哼了一聲,然後消沉下去,似乎在斟酌她的可信程度。方恨少也沉靜多了,重新拿起摺扇,吹吹扇上塵土,邊搖邊問:“你是不是黑光上人?”

  蘇夜以刀背拍中他肩頭,他看不見刀的本體,只瞥到一抹墨黑刀光。這使他產生聯想,聯想到傳言甚多的黑光上人詹別野。此黑光非彼黑光,但他出於好奇,還是問了。

  蘇夜微微一愣,倏地冷笑出聲,陰森森地反問道:“倘若黑光上人死了,你們會猜誰呢?”

  氣氛起初呆板,然後緊張,此時出現奇異的尷尬。若在平時,唐寶牛非拆方恨少的台不可,這時他一臉心不在焉,眼皮都不抬一下。黑光上人也好,無名黑衣人也好,畢竟抵不過朱小腰。

  方恨少眼珠轉個不停;何擇鍾兀自回想溫柔出門時的神情;蔡追貓瞪著地上一塊泥,裝作自己不在場。

  蘇夜見他們均作無聲思考狀,不由好氣兼好笑。她早已萌生去意,即將起身時,漫不經心地道:“對了,王小石人在神侯府。你們有事找不到我,可以去找找他。”

  第三百四十三章

  深冬寒月,庭戶凝霜雪。

  這場雪從黃昏時開始下, 再未停過。雪絮紛揚飄灑, 翩然落地, 疊起厚逾兩寸,上好綿毯般的積雪。雪沒停, 不會有人急著掃雪。園林內外扯綿堆絮,鋪滿銀白雪光。

  這裡是八爺莊,八爺莊的尋夢園。

  顧名思義, 八爺莊就是八爺宅, 就是龍八太爺的府邸。莊園占地頗廣, 前面的房屋由龍八本人,以及眷屬親信居住;後面左側開闢出一個大園子, 園中布置奇花異石, 珍禽靈獸, 規模足夠招待當今天子。

  府後右側那一大塊地盤, 則建造了石窟監牢,用來囚禁異己, 名叫“深記洞窟”。

  蔡黨平時暗下黑手, 綁架政敵或其他敵人, 不敢送去普通牢房, 便交給龍八太爺, 集中在同一處看守。換言之,莊園一左一右,差別猶如天堂與地獄。尋夢園歌舞昇平時, 深記洞窟經常哀嚎陣陣。府中人住久了,對此已視若無睹。

  龍八在朝廷充任職官,在江湖威名赫赫。常人不敢惹他,敢惹他的人缺少證據,拿不到刑部頒發的稽查令,只能望莊興嘆。莊子守衛森嚴,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外人即使混進內部,也很難成功逃生。

  綜合這些原因,深記洞窟一直存留到今日,惡名昭著亦無人能管,成為助紂為nüè的重要地點。

  雪花紛落之際,龍八正坐在尋夢園的海棠樓花廳,用金樽一杯杯痛飲美酒。銅爐炭火熾亮,燒出金紅奪目的顏色,照映他的紫色臉膛,使他比平日更顯威風。

  他當然不肯憑軒獨酌。他對面,坐著寶相莊嚴,不幸缺失左手小指的多指頭陀。白愁飛看重的兩大知名殺手,田七與杜仲,坐在側畔相陪。此外還有“落英山莊”莊主葉博識,剛從甜山回來的“開闔神君”司空殘廢。

  三征雖損失人員,四棋仍屹立不倒。“太陽鑽”鍾午負責戍守整座八爺府,“落日杵”黃昏專門把守深記洞窟。餘下的利明、吳夜兩人,管理尋夢園的安全事務。

  園子一旦出現陌生面孔,便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驚起滿園守衛,續而驚動龍八太爺,造成插翅難飛的窘境。

  龍八處於重重防護當中,舉目所及,淨是他熟悉的得力手下,但他並不感到安全。多指頭陀身兼數種絕學,號稱佛門聖雄,亦無法讓他心神安寧。

  對此,他不願承認,也不可能承認。他只想飲酒行樂,用歡愉掩蓋焦慮。但酒性很烈,入口有如火焚,進一步增加了心中焦躁。於是他喝得更多,語氣更高昂,藉以掩飾異樣情狀,酒過三巡之時,他甚至叫人支起窗戶,任憑戶外寒風湧入內廳。

  這段時間以來,他心境極不平靜。他忌憚蘇夢枕的反撲,討厭白愁飛的一切。他堅持認為,一切均因白愁飛而起。白愁飛庸碌無能,所以出現意料之外的發展。

  這麼一個人,居然傍上了蔡太師,結下義父義子的關係,令他很不是滋味。堂堂八爺府的人馬,居然要幫他收拾殘局,更是有風險,沒好處,除了憋屈就是憋屈。

  誰知這把火會不會燒過來?任勞、任怨都死了,他龍天樓憑什麼不會死?

  想到此處,龍八一仰頭,又吞下一杯烈酒。

  葉博識在這裡,是因為他重視他的地位勢力,願意費心培養關係。田七、杜仲在這裡,是因為白愁飛之不安遠超過他,披風冒雪,派他們來商量正經事。司空殘廢是他的得力幹將,多指頭陀是他的重要戰友。

  他尚未醉倒,卻有醺然之意,唯在看著這群人的時候,他的情緒方能緩解。

  雪漸漸下得大了。北風裹著雪片,不知疲倦,自半空呼嘯而過。他側身抬頭,看見黑雲密布,漫天風雪。星月藏身雲後,恐怕短時間內,無緣與人相見。

  這真是個美麗的雪夜。再過幾個時辰,雪自然會停,天自然會亮,又是新的一天。他永遠預測不出,自己將收到多少指示。

  多指頭陀舉杯,喝了很淺很淺的一小口,慢慢品咂滋味,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沉著地問:“葉莊主還沒回來?”

  “……沒有。”

  約莫兩刻鐘前,葉博識起身告個罪,離席解手。轉眼間,兩刻鐘過去了,他依然不見蹤影。若非多指頭陀發問,龍八根本忘了席上還有這人。

  解手時間過長的話,有許多原因,譬如生了痔瘡、便溺不通暢、忘記攜帶糙紙、喝醉昏睡過去。葉博識乃是習武之人,理應不屬於任何一種。

  然而,誰說武林高手就不能長痔瘡?

  龍八情不自禁,神遊天外,瞬間想到不該想的地方去。他自知不對,趕緊收斂心神,咧嘴一笑,“該不會,他走丟了?出來門後辨認不清道路,走去了相反方向?”

  尋夢園軒昂寬廣,一向值得他驕傲。他說葉博識走丟了,也帶著居高臨下的驕傲,無形中把對方定為低人一等。

  多指頭陀目光霎動,笑了笑權當回應,並未跟著他人一起大笑。等笑聲停歇,他拈著鬍鬚,堅持道:“園中人多,不僅有固定守衛,也有巡視人馬。葉莊主怎麼可能迷路?他遲遲未歸……”

  他的堅持看似不合時宜,看似思慮太重。然而,事實的確如他所言——葉博識為什麼不回來?

  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常常是古怪的,致命的,一針見血的。杯觥交錯間,多指頭陀悠閒自在問了兩句話,頓時把人拉回現實世界,逼迫他們思考這個疑點。

  龍八想笑,胸口似乎梗了根看不見的魚刺,竟沒能笑出聲。侍女走上前替他倒酒,卻被他一把推開。他討厭疑神疑鬼,也不明白為何要小題大作,但轉念一想,還是按捺住性子,抬眼望向右側座位。

  司空殘廢心領神會,即時離座,沉聲道:“我去瞧瞧。”

  他想都不想,順手抄起席畔的八棱金鞭,大踏步走出花廳。龍八注視他的背影,勉強露出笑容,說:“喝呀,咱們繼續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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