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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在你枕頭下啊,蘇公子,不記得了嗎,”它說,“你總是不放心,覺得自己沒脫險,才誤以為袖中有刀。”

  這一下子,蘇夢枕完全清醒了。然後,鑄鐵面具走開了一會兒,回來之後,他眼前出現一張木製托盤。托盤裡擺著熱騰騰的粥、下粥的小菜,剛炒出來的鮮嫩青菜,居然還有一碗湯和一碟宮式糕點。

  蘇夜把茶杯遞給他。他接到手裡,看了看裡面的熱水,仰頭一飲而盡。他喝完了,才開口說話,語氣已不像昨夜那樣低啞微弱。

  他說:“姑娘……”

  他端著那個茶杯,神智漸復,心裡依然迷惘不已。他本來有無數問題可問,事到臨頭溜出一句,“你還戴著面具?”

  說完,他發現這話太突兀,只好笑了笑。他很少笑,此時笑容卻多的出奇。面對類似於方應看、米有橋等需要認真結交的人,他一向如此。

  蘇夜左手托木盤,右手托炕桌。其實那不是炕桌,而是她臨時找來的小桌子。她把這兩樣東西安置好,同時冷冷道:“誰知道神侯府里有什麼人?我指望這張臉幫我做點事情,怎肯輕易以真面目示人?”

  她放完桌子,又幫忙豎起枕頭,讓蘇夢枕靠著,指一下木盤說:“你吃吧,飯是我做的,飯里沒毒。”

  大多數人見到鑄鐵面具,莫名地心驚膽戰,不太願意盯住它多看。如果他們仔細觀察,將發現面具後有一雙黑瑪瑙似的眼睛。它們是美是丑,因觀看者的心情而異。

  蘇夢枕絕非其中之一。他呼吸淺而快,眉心隱約透出黑氣,倘若舉起手掌,掌心也滲出青色。這些症狀,無不說明他大限將至。但他神情依舊篤定冷靜,雙眼依舊閃著冷光。他從容自若,凝視著她,點了點頭道:“好。”

  他很少說謝,他認為感謝要用行動表示,言語並不值錢。蘇夜想起這回事,胸口就像堵了異物,沉悶的透不過氣。

  世上沒有五湖龍王,蘇夢枕的下場便是如此。她盡力迴避這事實,結果一見到他,之前的自制力如同洪水潰堤,被盛怒、傷心、失望之類的情緒沖走。

  她想的是“報應”。世間從來沒有報應,於是她要親自充當這個角色。

  蘇夢枕端起粥碗,雙手不斷顫抖,眼見要把熱粥潑出去,只得放回盤中。蘇夜想幫忙,替他端著碗,或者乾脆餵他吃,見他搖頭拒絕,又退回原地。

  他當真吃了她做的飯,可惜吃的很少,也很慢。一個人的胃若破了個大洞,怎樣都不可能有好胃口。胃口不好,身體就缺乏力量,潰爛處越爛越大,循環往復,陷入無解的死地。

  蘇夜看了一會兒,目光時起時落,隨著那雙筷子移動,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你肺上長了個瘤子?”

  蘇夢枕笑道:“知道。”

  瘤子倒沒什麼,問題在於,它的數量將不斷增加,擴張至別的器官,徹底毀掉人身原有的機能。她看著他,覺得自己無力回天。程靈素亦沒這能力,何況這裡只得她一個人。

  與他相比,現實世界裡的蘇夢枕簡直像個健康人。

  她並未坐下,而是抱臂倚牆站著,動輒瞟一眼窗外灰藍色的天空。她沉吟一會兒,又問:“雷媚和刀南神在哪兒?”

  蘇夢枕只回答了九個字,“雷媚叛了,刀南神死了。”

  冬至晚上,白愁飛到玉塔見蘇夢枕,打算殺死他。刀南神和雷媚預先進塔,藏進蘇夢枕臥室的大柜子,作為最後一重反擊。白愁飛發難不久,他們便從櫃中一躍而出。

  刀南神做夢也想不到,過去背叛了雷損的雷媚,現在又背叛了蘇夢枕。雷媚在他身後,一劍刺進他後心。他瞬間斷了氣,死在蘇夢枕面前。

  刀南神之外,樹大夫估計也已魂歸地府。他掌握著蘇夢枕的詳細病情,對方絕不會放過他。

  他說得很簡單,卻很明白。蘇夜聽完,驀地笑了一聲,笑完覺得不夠,又笑了第二聲。“好,很好,”她幽幽道,“這真是太好了。”

  蘇夢枕抓住一切機會,總算殺死了雷損。那時他一定不知道,更多磨難還在後頭。如果他知道,會那麼快動手嗎?這些年來,他經歷著怎樣的煎熬,怎樣的痛心無奈?但凡他還有威望可言,白愁飛怎能順利伐掉傷樹?

  與其說風雨樓子弟,不如說子他奶奶的弟。說到底,誰占了上風,這些人便跟著誰。蘇公子僅是一個象徵,等蘇公子病的要死了,白公子正好取而代之。

  她倚著那面牆,仿佛粘在了那裡,出神地想著一些人,一些事。待蘇夢枕慢慢喝完那碗粥,她才嘆了口氣,苦笑道:“楊無邪不在發夢二黨。他前往花府時,遇到身份不明的敵人。別人均死於非命,就他不見蹤影。”

  她一邊苦笑,一邊嘆息,“你別著急,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問隔壁的鄧蒼生和任鬼神,看是不是六分半堂搗的鬼。”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可是,他們完全不知情。準確地說, 他們宣稱自己不知情。

  這兩人原是江湖知名的殺手, 後來轉投迷天盟, 被雷損收買。關七失蹤,迷天盟覆滅, 兩人索性正式加入六分半堂,成為“高山堂”、“流水堂”堂主。

  鄧蒼生練“蒼生刺”,任鬼神練“鬼神劈”, 為了這兩門神功, 不惜改掉原來的姓名。他們曾經力抗金風細雨樓的“無發無天”, 遂得到“有法有天”的稱號。

  離開迷天盟後,他們不再遵守盟中規矩, 不必嚴實遮掩容貌, 衣著打扮卻未更改, 以前喜歡穿什麼衣物, 現在仍然穿在身上。

  誰能想到,衣著打扮, 連同五官長相, 均已失去價值, 因為他們兩張臉, 正扭曲成誰都認不出的樣子, 身體亦像蚯蚓一樣拱起,滿地掙扎翻滾。

  他們痛,非常痛, 痛到以頭搶地的地步。怎奈疼痛迅速消耗了力氣,導致他們往地面猛撞時,皮都沒擦破。

  蘇夜坐在他們對面,右手端在胸前,拋著一把棋子。棋子分黑白兩色,共三百六十枚,放在她身畔的小几上。她玩夠了,手指輕彈,兩枚棋子倏地飛出,分別撞中鄧蒼生和任鬼神。

  棋子很普通,手法很樸素,力氣好像也很有限。但棋子打中他們,如同一把燒紅了的利刃,氣勁狠狠戳進皮肉之內。痛感起於一處,往四方擴張,良久方息,疼得兩人汗珠滾滾而落。

  蘇夜說,蘇公子正在隔壁歇息,無關人等不可大喊大叫,所以繼續封住他們幾處重穴。兩人痛極了,想喊喊不出,憋的滿心焦躁,不僅額角流下冷汗,連鼻涕眼淚也痛了出來,滿臉都是淚水與淚痕。

  鄧蒼生翻滾之時,目光數次掠過上方,掠向那張面具。蘇夜始終不動聲色,右腿架在左腿上,向後倚著椅背,態度好整以暇,身形端坐如山。

  她本身的條件擺在那裡,再怎麼精通易容術,也很難變成雄偉強壯的大漢。但他一瞧她,便覺看到了比壯漢可怕百倍的人物,在心理作用下,不由自主把她想得龐大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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