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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竟陵在千多年後,改稱天門市, 與合肥直線距離在四百到五百公里之間。也就是說, 這兩座大城相距約有千里之遙。平民百姓很少出遠門, 更難以想像奔波千里的滋味。縱使慣於行遍天下的商隊,也要按貨物與貨車數量, 用半月甚至一月時間走完這段行程。

  但隋末義軍四起,攻城掠地,從軍者往往身不由己, 來到平生聽都沒聽到的大城村鎮。以往定居於當地, 安居樂業的百姓也無法倖免於難。

  他們遇上軍紀嚴明的義軍, 就算十分幸運了,至多生活不夠方便, 以及要向義軍提供軍糧、布匹、武器等必需品, 若碰上江淮軍之流, 只能向上天祈禱, 希望自己別落得個家破人亡的厄運。

  而在戰亂時期,江淮軍甚至不算最差的軍隊。大戰之後, 戰敗一方當中, 常有殘兵自發逃亡。他們路過某個村莊時, 無論隋軍還是義軍, 都早已忘記軍紀的約束, 亦不想再回生死搏殺的戰場,遂三兩成群,八九成隊, 更有甚者,由性情殘暴之人為首,結成一個小小軍團,搶走路上見到的值錢財物,以及容貌出眾的民女村婦。

  有些時候,鄉人自發聚眾抵抗,就此引出另一支起義的義軍。更多村莊並無這樣的能力,無不束手待擒,所求唯有這些煞星速速離去。

  蘇夜前往竟陵前,已知竟陵當下的局面。竟陵一帶,正被號稱“迦樓羅王”的朱粲控制。迦樓羅鳥性情凶暴,以天龍為食,由此可見朱粲的野心。

  他本是隋朝縣吏,平定盜匪時率大軍逃亡,成為一支聲勢浩大的義軍。楊玄感叛隋後,中原各地似乎受其激勵,數年間烽煙四起。朱粲只能算其中之一,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然而,此人性情極其凶暴殘忍,沒有建立根據地的習慣,統領軍隊四處劫掠,倘若沒有軍糧,就抓走統轄地區中的婦女兒童,烹人肉為食,又強迫壯健的男子入伍從軍。他本人從不以此為恥,還津津有味地說:“世間味道最美的食物便是人肉,只要我自己的勢力得到了滿足,管別人去死。”

  這並非他的原話,但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因此,迦樓羅軍如地府中走出的惡鬼軍隊,名聲差到不能再差。他們走到哪裡就搶到哪裡,無論面對微末村莊,還是巍巍巨城,都毫不留情地大開殺戒。由於天下大亂,無人阻攔他們的進軍,要等楊廣被弒當年,朱粲才被仍隸屬於隋室的馬元規擊破,逃到北方的南陽,卻又於當年東山再起,充分體現了“禍害遺千年”的正確性。

  如今楊廣兀自健在,隋軍亦未擊破迦樓羅軍。這兩件事發生後,竟陵將會人去城空,成為無主之地,然後被原為隋將的方澤滔兄弟占領,建立獨霸山莊,等待歸順明主的時機。

  蘇夜每想到竟陵,就覺得愁腸百轉。竟陵位於漢水附近,飛馬牧場也一樣。牧場中有數萬兒郎,駿馬更數不勝數,其實是不可小覷的力量。但商秀珣並無爭霸天下的意圖,住在牧場小樓,隨時準備看顧她的魯妙子自顧不暇,牧場又確實缺少戰將、軍師一流的人物,至今未能解決威脅牧場的賊寇問題,遑論出山征戰。

  當年楊玄感以朝廷重臣身份,親自來見商秀珣,正因想與牧場合作,或者至少從牧場中購買大批馬匹,預備來年反叛時供給軍備。

  但商秀珣剛剛接過場主重擔,需要照顧身體日益衰弱的母親,既無經驗亦無心情,更無意站在叛軍一方,與看上去尚有幾分威嚴的楊廣作對,遂婉拒了楊玄感的提議。

  事實上,她很明白亂世已經開始,飛馬牧場在其中身份微妙,地位重要,只怕無法超然世外,不與任何勢力牽扯,於是產生類似於方氏兄弟的想法,打算等萬不得已,再挑選一個優秀的後台。她和李閥小姐李秀寧交好,難免傾向於李閥,怎奈李淵瞻前顧後,拖泥帶水,又顧慮名聲,又顧慮與楊堅的親戚關係,至今不肯起兵,眼看城池接續落入其他勢力手中。

  蘇夜不願強迫她,費盡了口舌,才讓她心思稍有鬆動,同意在恰當時機,撥出牧場人馬作為援助。當然,那時蘇夜是個比現在還小的小丫頭。商秀珣滿臉均是狐疑之意,直到最後答應時,還用莫測高深的眼神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在說一些聽起來很有道理,實際天真爛漫的胡話。

  但蘇夜並未胡說八道。在她看來,若竟陵、沔陽與牧場連同一氣,再控制漢水上的航運,足可抵禦從任何方向逼近的敵軍。她甚至打過翟讓的主意,但瓦崗軍離竟陵太遠,中間隔有其他義軍,在抵抗隋軍之時,實不宜再與其他勢力產生衝突,落進四面楚歌的境地。

  因此,她動身前來竟陵,倒沒有什麼特別目標,只想看看這一帶的情況,再折返牧場,與商秀珣重新商議。

  此行長達千里,前半段平安無事。她從未招惹別人,別人也從未招惹於她。但到了最後二三百里,形勢便出現微妙的變化,世間氣氛亦現出不該有的蒼涼。

  她路上見到不少東逃的難民,均被迦樓羅軍逼的活不下去,怕妻女被人搶走,怕自己被強征入伍。他們背井離鄉,拋卻世代賴以為生的農田,生活絕不會好過,但和那位吃人肉喝人血的“迦樓羅王”一比,似乎又沒那麼可怕,只想離他越遠越好。

  朱粲秉持其濫殺無辜的原則,攻下竟陵後猶自不足,縱容士兵燒殺擄掠,數日方息。蘇夜猜想他並非像史書上那樣,真的不設任何根據地,因為根據逃難者所說,他們已在城中禍害兩個多月了。

  她腳程遠比正常人為快,掛念著與獨孤策的約會,並未刻意減緩速度,亦未刻意加快。入夜之後,她遇上客店就進去投宿,遇上小村就進去求收留,倒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

  然而,她走到離竟陵百里之處,村落已有明顯的荒廢徵兆,村人臉上亦很少笑容,多了憂心忡忡的神色。當日夕陽沉下地平線,將天地裹在陰天特有的昏暗中,她恰好來到一個還有八十里路程的村子,便按照過往習慣,進村投宿。

  此地名為“桃莊”,居民栽種莊稼之外,亦栽種桃樹,入夏後運到城中販賣。如今正是桃樹結果豐收的時候,村里卻人丁稀少。許多年輕力壯的男女都避向更遠處,有親戚的投奔親戚,沒親戚的另尋出路,生怕噩運降臨至自己頭上。還留在這裡的人,要麼覺得離迦樓羅軍較遠,不願離開家鄉,要麼認為自己年老體衰,不至於有危險,堅持留在家中。

  對騎兵而言,八十里並非很長的距離。蘇夜沿路走進村莊,發現村中人丁稀少,農田亦有被踐踏和強行收割的痕跡。她找了戶人家,敲了半天門,才有個耳朵重聽了的老太婆出來開門。

  蘇夜說會付錢時,這名老婦竟道:“何必要錢,就算有了錢,也會被人搶走。”

  老婦的兒子、兒媳、女兒、女婿都不在這裡,到五十里外投奔舅舅去了。她想多問幾句,覺得對方年紀大了耳朵不好,未必能提供可靠的情報,只好作罷。當夜她躺在床上,心中猶自想著名氣惡劣的朱粲,還有他那容貌美麗,卻同樣殘忍的女兒,“毒蛛”朱媚,直到子時也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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