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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忽地問道:“一直以來,你人都在京城?”

  蘇夜笑道:“我還能在哪裡?即便我遠行在外,人家也會覺得我在那裡。戚兄以為,雷損遲遲不曾硬攻京城分舵,是怕蘇夢枕黃雀在後?不,他怕的是我陡然現身,和蘇夢枕聯手,瞬間逆轉形勢。”

  戚少商尚在沉思,她已經站起身來,道:“言盡於此,戚兄請務必保重。”

  第一百二十一章

  蘇夜本以為,戚少商與息紅淚勞燕分飛後, 連雲寨一事便徹底完結, 只需靜等到第二天。如若天氣晴朗, 驛路暢通,他們就當天上路, 返回京城,若不然,可以再等幾天, 等放晴為止。

  息紅淚決意放棄毀諾城, 又覺輕鬆, 又覺不舍,與唐晚詞、秦晚晴二人長談一番, 解釋她的決定與苦衷。她們目睹她為戚少商傷心失落多年, 終於想通, 高興還來不及, 自然不可能責備於她。更何況,唐晚詞愛上了雷卷, 同生死、共患難後, 彼此有情, 已成佳侶。秦晚晴與沈邊兒也一樣。

  她們既有所愛之人, 也可補足失去姐妹的遺憾, 倒是神威鏢局令蘇夜大為意外。高風亮雞飛蛋打一場空,痛定思痛,懊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已自行從總局主的位置上退下,將鏢局交給唐肯,希望他重振神威之名,莫像他一樣,行俠仗義一世,老來卻屈服於權臣yín威,出賣了朋友。

  就在此時,雲大忽然登門求見,口稱劉獨峰有請。劉獨峰不知她的身份,在她面前,擺足了前輩的架子,有事不親自上門,反而派來下屬,把她叫過去說話。

  蘇夜想起自己對他的評價,決定永遠不收回。她一向平易近人,暗中腹誹,臉上則客客氣氣,隨叫隨到。但她下山前,還是先問了一句,“劉大人該不會又催我拿出解藥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去了。隨便官府怎麼報復,解藥我絕不會給。”

  雲大為六仆之首,年紀最大,為人也最厚道穩重。饒是如此,他聽了她尖刻刁鑽的問話,仍覺得有些吃不消,苦笑道:“姑娘多慮了,大人已決定不管這件事。請你去,是因為其他人想見你。”

  蘇夜滿心狐疑,連問幾次那人是誰,雲大卻聽從劉獨峰的吩咐,堅決不說。她的好奇心壓倒了懶惰,猶豫之後,乖乖跟他前去,見到了住在官驛中的劉獨峰,還有同在一個房間的另外一個人。

  劉獨峰出行乘坐滑竿,足不點地,平時則坐特別為他準備的座椅。椅上一點灰塵,一個指印都沒有,仿佛別人在上面輕輕按一下,劉大人的清白就被褻瀆了似的。

  蘇夜見他這麼坐著,反倒微覺意外,向他襝衽一禮,笑道:“劉大人平時果真平易近人,還以為你在屋中時,也要這六位兄台抬著滑竿,好讓你坐在上面呢。”

  旁邊的張五道:“姑娘猜的大致不差,這把椅子椅背、扶手都比尋常椅子為厚。大人要離開房間時,只需在機括按鈕上輕輕一按,彈出……”

  劉獨峰好氣又好笑,喝道:“張五,不要說了!”

  蘇夜沖他一笑,不再理他,逕自走到床前,注視著躺在床上的人,微笑道:“文張,文大人,你好啊。”

  床上的人正是文張,面容頗為憔悴,氣色倒還好。程靈素恪守毒手藥王遺訓,一生不用無藥可解之劇毒。蘇夜卻是藥王門的不肖弟子,有機會便把劇毒四處亂撒。即使如此,她也很少蓄意折磨敵人,極少使用帶來極大痛苦的毒。

  文張被尤知味救出後,蘇夜深恨他詭計多端,城府深沉,又給他下了另外一味藥,令他動彈不得,雖然能吃能睡,卻徹底失去了反抗能力,變成終日臥於床上的病人。

  不過,此人聰明至極,自始至終極為低調,讓黃金麟去做招人恨的事,也沒率領官軍,殺過戚少商的兄弟。戚少商籌謀復仇時,對他並無太大恨意,並未把他算上。皇帝下旨替戚少商出氣,文張大名赫然列在其中,卻沒真受什麼處分。

  文張與她對視,臉上既無懼色,亦無恨意,只虛弱地道:“托姑娘的福,我沒怎麼好。”

  蘇夜笑道:“我以為劉大人已回京去了,居然還留在這兒。難道出於同僚之誼,特意來看護文大人?”

  劉獨峰輕咳一聲,道:“本地還有少許官面上的事務,劉某負責料理,事情一完,立即回京復命。文兄想見姑娘,我就擅自請你過來,請不要見怪。兩位慢談,我先出去了。”

  蘇夜點頭道:“劉大人言重。”

  她身邊未帶同伴,足以見得她信任劉獨峰,不認為此行對己不利。“見怪”云云,只是常見的客氣言辭。雲大聽劉獨峰發話,便掀動椅背上的機關,只聽啪的一聲,木椅前後彈出四條木槓,竟是一個輕便的小型滑竿。四人抬起劉獨峰,向門外走去,沿水廊前行,須臾間出了院門,將蘇夜和文張扔在房間裡。

  蘇夜不知該擺出何等表情,目視他們背影消失,方蹲身坐在床邊,問道:“文大人找我有事?”

  文張聲音虛弱,卻十分清晰,低聲道:“看來,你絕對不肯給我解藥。”

  蘇夜道:“怎麼,溫家老字號高手,蜀中唐門高手,下三濫何家高手,都解不開我的毒嗎?”

  文張緩緩道:“解不開。此毒發作雖慢,藥性卻錯綜複雜,極難解除。”

  蘇夜道:“不錯,我配藥之時,要的便是這個效用。文大人,咱們兩個說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不必繞圈子了吧。我知道,你心中還存有些許幻想。可我都不肯為冷呼兒那蠢貨解毒,又怎會為你這麼做。”

  文張忽然嘴角一咧,露出一個頗為端正的笑容。他臥床多日,相貌依然清矍,頜下長髯也整理的一絲不苟,不得不說是他的過人之處。

  蘇夜又一愣,只聽他道:“你錯了,我從未這麼想過,一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我難逃一死。我只想知道原因,因為我並未直接得罪你,也沒傷過戚少商。”

  官驛比山寨更為幽靜,尤其有高官在此居住,祥和安靜的猶如深山古寺,院中古樹聳天,鬱郁森森,即使在盛暑之時,也時常帶來幾縷沁人心脾的涼風。

  蘇夜聽著樹葉嘩嘩搖響,略微出神了一剎那,微笑道:“大人你貴人多忘事,你忘了你領著千餘官兵,包圍我們,要把我們一網打盡。你忘了你讓弓箭手出列,組成箭陣,要把我she成刺蝟,she不死我,至少要she死師無愧。這不叫得罪,什麼叫得罪?”

  她話鋒一轉,又道:“但你說的沒錯,比起黃金麟,你的確不曾傷過多少人命。不幸的是,你太聰明了,城府太深了,我寧可留黃金麟一命,也不留你,因為我聽了你升官發財時的所作所為,居然有點怕你。我不知道讓你活著,會有多少俠客義士死在你手上。”

  文張竟不驚訝,只道:“原來如此。我很同意你的說法,他們幾個確實都是蠢貨。”

  剎那間,蘇夜對他幾乎有些抱歉。無論心腸惡毒與否,手段殘酷與否,一個有風度的敵人,總比撕下臉皮什麼都不要了的敵人,更令人敬重和愉快。但他可以彬彬有禮,謙謙君子,客客氣氣地殘害忠良,以別人的親人好友為人質,逼迫對方與他坑瀣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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