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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少商自嘲地一笑,嘆道:“龍王若掛念著貴幫的馬匹,去找顧惜朝要吧,戚某對此一無所知。”

  蘇夜道:“戚兄,老夫年紀大了,人越老,臉皮就越厚,又向來說一不二,受不得別人敷衍。我會一直問下去,到你回答為止。”

  戚少商收起笑容,掃了她一眼,卻沒聽出任何異常,看出任何不對。他並不喜歡支吾遮掩,只因驚悲交集,如遭雷噬,不願立即提到息大娘的名字。蘇夜執意相問,他也不再拒絕,淡淡道:“起初我確有此意,準備與大娘返回連雲寨,召集逃走藏匿的兄弟,重整旗鼓。可惜……大娘不這麼想。”

  蘇夜道:“所以你也不想這麼做?”

  戚少商猶豫一下,終於答道:“是,我心灰意冷,失去了對任何事的興趣。龍王若有什麼話,不妨痛痛快快說出口。江湖上人盡皆知,戚少商有負於息紅淚,毀諾城便是由此而來,因為我違背了對她的承諾。如今我落到這個地步,只是咎由自取。”

  蘇夜緩緩道:“別這麼想。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有人坦然認了,有人垂死掙扎。”

  戚少商冷笑道:“所幸我不是垂死掙扎之輩。”

  天總是黑的很快,等戚少商說完息紅淚的選擇,天空已完全陷入灰暗,眼見夜幕低垂,長夜將至。他們兩人均無點燈的意願,仍坐在原處,各自想著心事。

  戚少商在想息紅淚,她卻在想蘇夢枕。她始終認為,如果兩個人在一起很快樂,那麼就該永遠在一起,如果相反,那就得儘快分手,各奔東西,以免因愛生恨,一發而不可收拾。人世間,能令人快樂的事物太少,令人悲傷憤怒的太多。既然如此,一個人大可不必自尋煩惱,硬守著令自己痛苦的愛人。

  在這一點上,她和息紅淚幾乎有著一模一樣的想法。愛情或者刻骨銘心,永世難忘。但是,如果其中浸透了眼淚,那麼為何不乾脆去和洋蔥約會?

  戚少商見她前,已吩咐過手下兄弟,叫他們不可四處找他,葉愁紅也做過相應布置,所以迄今為止,並無一人前來打擾他們。她沉浸在詭異悲哀的氣氛中,又沉默片刻,方道:“我對你們之間的愛恨情仇,並無太大興趣。你能立刻想通,不做糾纏,已是失意人中的佼佼者了。”

  戚少商苦笑道:“承蒙誇讚。不說這事了,另外還有一個消息,你可能尚未聽過。”

  蘇夜道:“哦?”

  戚少商道:“鐵兄……我是說,四大名捕排名第二的鐵手,鐵游夏,為了幫我而自行脫去官服,辭去官職。皇帝詔命他官復原職,他卻不想承命,也不想回京。”

  蘇夜確實沒聽過這消息,聽他這麼說,不由一愣,旋即笑道:“是麼?這倒奇了。你還不派人去京城通知諸葛小花,告訴他,他心愛的弟子想離家出走?”

  戚少商十分敬重鐵手的為人,又與他相交莫逆,不願順著她的話說笑,皺眉道:“龍王不想知道原因?”

  蘇夜道:“如果你說追命,我還可能猜不透緣故,鐵手的心思卻明白的很。此人為人厚道,心腸極軟,又極為正直。他得知皇帝與權臣狼狽為jian,得位不正,追殺宗室兄弟,涉嫌謀死向太后,所受的打擊可想而知。豺狼當道,君子難行。他對六扇門產生懷疑,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毫無意義,豈非正常的很?”

  戚少商半晌不語,良久方道:“的確如此。太監宣讀聖旨時,我都覺得無比荒謬,何況是他。”

  蘇夜道:“你和我說這件事,又是為了……我明白了,他想落糙為寇,加入連雲寨,用江湖規矩行俠仗義?”

  她不待戚少商回答,隨即又道:“這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戚少商奇道:“你真這麼認為?”

  蘇夜道:“我有說謊的必要嗎?橫豎以他的為人,真要走,必定先稟報諸葛小花。諸葛若覺得可以,那就可以。話說回來,你特意提及鐵手,莫非想把連雲寨交給他,自己浪跡天涯?”

  戚少商靠在椅背上,冷冷盯著她,卻只能看見一張下垂的黑布,看不見黑布後的表情。他按捺著掀開黑布的渴望,一字一頓地道:“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鐵手勘不破心頭魔障,戚某也一樣。我需要時間想清楚,不然勉強回到連雲寨,也只是個終日疑神疑鬼的平庸寨主。”

  如果他一心想要重建山寨,蘇夜便沒太多話好說了,最多為他提供助力,重續盟友關係。但她預先猜到戚少商的決定,此時正中下懷,平靜地道:“如此也好,只不過,戚兄無處可去的話,何不暫時加入十二連環塢,幫我一段時間的忙。待你想通之時,去留隨意,老夫絕不強留。”

  戚少商周身一顫,失聲叫道:“你說什麼?”

  他挺直了身體,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張黑布。五湖龍王蒼老沉重的聲音,正從黑布後面傳入他耳中,語氣極為平淡,又極為篤定,“你和敝幫打過不少時間的交道,應當很明白我們的行事風格。程英她們與其說是我的手下,倒不如說是我的朋友。敝幫初入京城,正是用的著人才的時候。戚兄文武雙全,目光長遠,又有俠義心腸。老夫寧可信任你,也不願信任來路不明之人。”

  戚少商聽她把程英、任盈盈等人稱為“朋友”,只覺十分可笑,又無法拆穿,只好暗自嘲笑他年老好色,險些沒聽明白她後面的話。但是,只聽前面幾句,五湖龍王招攬之意,已經再明白不過。

  十二連環塢的龍頭老大當面相邀,請他為十二連環塢做事。

  他當慣了連雲寨大寨主,不願聽從他人命令行事。當年,他置雷卷的培育之恩於不顧,離開霹靂堂,自立門戶,正是因為不願屈居人下。他曾以為,自己是天生當老大的人,不該屈居任何人之下,最近卻對此生出極深的懷疑。心腹背叛,摯友投敵,連息紅淚都毅然斬斷情絲,令他無比挫敗,又無比困擾。

  因此,替人辦事和當家做主,似乎沒有那麼大的區別了。而五湖龍王所言真實無虛,給他的提議加上了另一塊砝碼。他知道,十二連環塢幫規森嚴,嚴禁作jian犯科之事,對幫眾的去留卻極為寬鬆,亦從未有過嚴酷刻薄的規矩。他與幾位總管時常通信,並不陌生,最近又認得了公孫大娘。與她們共事,似是件美差而非折磨。

  他本來只想走的遠遠的,走到無人認得他的地方,找到答案再回來。但蘇夜一說,他又覺得天涯無處不可為家,暫且加入十二連環塢,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十二連環塢勢力極大,並非連雲寨可以比擬,素無惡行,也不必擔憂五湖龍王強迫他去干傷天害理的事。

  蘇夜剛開口時,他只想脫口拒絕,仔細一想,反倒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答應。對他而言,有事可做,總比渾渾噩噩地浪費時光要好。

  蘇夜見他表情有所動搖,知道他動了心,正在考慮,也不去催他,只道:“戚兄若不樂意,就當我從沒說過。你不必立即給我答覆,哪天有了興趣,隨時可以去京城分舵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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