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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怖厭惡雷家堡“封刀掛劍”的宗旨,自創絕世刀法,自然較為崇尚主流武學,一見九幽這等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做派,心下先悚栗三分。更別提九幽精通用藥用毒,陷阱與衣袍都粘滿劇毒,手掌兵器更毒不可少,愈發令人駭怕。

  九幽掌心塗有特殊藥物,與他身上帶著的劇毒配合,可以瞬間鑽入人體之內,控制此人頭腦,自此成為他的“藥人”。不過,普通人製成藥人也是無用,最多用來暗算親朋好友,所以他常年打武林高手的主意,這次更看中了戚少商和息紅淚。

  但他正承受著夜刀的沉重壓力,滿眼都是黑色急電,自身尚且難保,遑論施毒傷人。他催動內息時,掌心散發半綠半黃的霧氣,旋即被勁風所逼,倒卷回去,盡數沾在他自己身上。有時,步步刀刀氣與夜刀交錯撞擊,險些把藥氣帶到雷怖那裡,使得九幽大為忌憚。

  蘇夜神情始終很平靜,急速移動步法,在九、雷兩人之間穿梭錯步,儘量以夜刀正面對抗他們,為公孫大娘留出合擊機會。

  夜刀刀勢忽而沉雄如怒cháo,忽而迅捷如疾風,力道更是輕重不一,剛柔互濟,變幻無常,宛如人類永遠捉摸不透的長江大河。九幽招招詭異飄忽,很難硬碰硬地交戰。她只能用刀上氣勁克制他的功體,減弱他的反彈勢頭。雷怖看似沒那麼多花哨,難纏程度卻絕不在九幽之下。

  對方一柔一剛,夜刀也是如此,場面十分好看。公孫大娘看到最後,已經有些眼花繚亂。九幽的陰氣與雷怖的殺氣cháo涌而至,可以嚇的膽小的人當場尿了褲子。蘇夜好像什麼氣都沒有,就很平常地一招一式,凝神接戰。

  西河劍器每到一次,雷怖就得收刀回護自己。在夜刀逼迫下,他殺氣已到巔峰,刀勢也已到盡頭。他完全沒了那副猥瑣老人的樣子,連腦袋都沒那麼可笑了,肩背舒展,怒目橫眉,大有一代高手殺戮王的風範。

  只可惜,月滿則虧,物極必反。他氣勢到了盡頭,又未悟出循環往復,盛極必衰之理,致使怖然之刀再無後路,接下劍器之後,難免露出少許破綻。

  公孫大娘只覺如同在暴風裡舞劍,需要竭盡全力,才能同時威脅對方兩人。她手上感受到的力道沉重至極,就像把劍投入了急流之中,還要與急流對抗。但這種對抗立竿見影,至少她一劍刺出,自己不好受,雷怖更加不好受。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在想,此戰過後,亂葬崗上還能留下多少青竹?

  難說時間過的是快是慢,朦朧月影再度隱於雲層後方。剎那間,月影消散,夜刀反而愈演愈烈。它已沒了蘇夜用紅袖刀法時的風流清雅,只有純粹的威力,不僅以刀氣割裂軀體,還給人留下了精神方面的深刻印象。

  九幽給人的印象自然是奇詭可怕,雷怖也差不多,不過他的可怕更具血腥氣,殺戮氣。但此時此刻,他們突然覺得自己並非與人交戰,而是與自然對抗,打一場無望而漫長的戰爭。夜刀刀勢驟然提升,令他們感到孤身乘舟,立於威濤之上,腳下波濤洶湧,頭頂暴風驟雨,急電驚雷。

  只以武功而論,他們從未見過比蘇夜更像龍王的人,更能代表三江五湖的人。

  雷怖臉上終於再次露出驚容,震驚轉瞬即逝,卻暴露了他動搖的內心。九幽黑袍就像粘在了頭上,騰挪縱移,總不肯展露他的面孔,無法藉此看出他的情緒。

  很多人都覺得,他們這種人不會求饒,也不會害怕,但這想法大錯特錯。他們不求饒,因為無人有資格讓他們求饒,不害怕,因為無人有幸得見他們害怕。當他們忽然發現,這是一場無望之戰時,心中懼意可能與常人並無太大差異。

  夜刀急而烈,沉而穩。公孫大娘卻覺手上壓力小了許多,劍招越來越靈活流動。雙劍因刀戟阻礙,難以形成銀簾般的劍光,只能如兩隻靈巧的銀梭,帶著迫人劍氣,在敵人身邊遊走。

  雷怖以步步刀斬向緞帶時,夜刀破開空劫神掌,無視九幽反擊巨力,穩定的更勝磐石,一刀刺向九幽胸膛正中。蘇夜也不管他心臟長在左邊,長在右邊,還是根本沒有心臟。只要她這一刀刺實,九幽整個胸腔便會像那些命運多舛的竹子般,轟然炸開,甚至將他身軀炸為兩截。

  黑袍陡然掀開,現出一件奇怪的兵器。那不是矛,也不是戟,而是一件鴨嘴形狀,中間有一道裂隙,像管子又絕對不是管子的東西。它似乎應對不了夜刀的速度,也根本不想應對,直接橫在了九幽胸口前方,準備硬接夜刀。

  事已至此,蘇夜想收刀已然太晚,何況她根本不想收。刀鋒瞬間刺在九幽神君的“陰陽三才奪”上,無視三才奪的堅硬材質,直接從中間豁開了它,並將它震的歪斜扭曲,刃身亦出現裂紋。

  三才奪爆開時,一股黃水、一簇銀芒、一蓬綠霧同時爆開,混合成誰都形容不出的顏色,飛she蘇夜面門。

  黃水有毒,銀芒有毒,綠霧更加有毒。九幽神君此人仿佛由毒組成,

  他以三才奪攫取敵人兵器,暗算敵人,一向手到擒來,此時卻只能用來玉石俱焚。蘇夜刀氣有多麼暴烈,黃水飛濺的速度就有多快。它有個不太可怕的名字,叫作“大化酞醪”,看上去很像大化醪糟。但它是一種世間罕見的毒藥,可怕到了極點,只要沾上一點,就能將活人化作屍水。

  它毒性太烈,所以沒有解藥。九幽神君將其當作殺手鐧,一生之中,每當遇見棘手難纏的敵人,用大化酞醪總能收到奇效。因此,他見夜刀勢不可擋,當即取出陰陽三才奪,拼著毀壞這件最珍貴的心愛兵器,也要將蘇夜變成一灘黃水。

  他甚至沒想到自己被它迸濺的可能,隱在黑袍深處的臉上,已隱隱露出笑容。他喜歡看這種場面,更喜歡聽強敵慘叫的聲音。他覺得自己今日在劫難逃,那麼拖著對頭一起死,倒也可以接受。

  笑容尚未展開,便凝固住了。蘇夜竟在不可能的時間,從不可能的角度,自他面前閃開,迅速退出了空劫神功的勁氣範圍。與其說九幽神君是鬼,不如說她。若非親眼得見,九幽神君真想不到她的身法能快到這個地步。

  蘇夜退開,臉色至此方變,變的蒼白如死人。黃、銀、綠三色打她面前擦過,被她內勁隔離於外,齊齊噴上雷怖乾瘦窄小的後背。綠霧裹住了他,銀芒深深刺入他的肌肉,黃水浸透他的衣袍,濡濕了他的皮膚。

  雷怖並非不能忍耐痛苦,卻在大化酞醪沾身的一刻,觸電似地跳了起來。他就像中了邪,不顧一切,拋下步步刀,伸手去撓自己後背,一邊抓撓,一邊大聲號叫。

  他背部接觸毒液,就向下凹陷。他的手接觸毒液,五根手指便迅速消失,化成淋漓屍水,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

  蘇夜臉色泛白,公孫大娘臉色比她更白。她雙手向後一收,短劍立即飛回,碰也不敢再碰他。原地只留下雷怖一人,徒勞地掙扎跳動著,卻無法甩開毒液。

  第一百一十七章

  劉獨峰趕到亂葬崗時,天已經快亮了。

  夜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 至此方休。陰雲始終不散, 不僅壓在山崗上, 還壓在旅人心頭,給人以十分鬱悶的感覺。唯在天邊極遙遠的地方, 露出一線死魚肚皮似的朦朧灰白,想必用不了多久,朝陽便會從那裡升起, 驅走此地的森森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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