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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妹氣得睡不著。「誰是軟骨頭!」她恨恨地說。

  被蟲咬的傷痕腫痛又醜陋,甘妹自行尋來藥草敷治。嘉魚也不多話,仍舊在她做不好的時候罰她。只是每當她被蟲兒咬過,都來看著她化毒療傷。

  換過幾次蟲兒,眼見她傷口癒合越來越快,嘉魚終於面現詫異。甘妹說:「托靠山神指引,我阿爹賣藥材,這些我懂。敷完了藥,我還能練。」

  嘉魚凝思一刻才說:「山神最多保你不死,卻不能保證你好好活著。長大了沒甚麼意思,但你得學些本事,否則麻煩更多。」她在甘妹身旁坐下,「未必人人都要練武,也不能都變成高手。但是那些基本的功夫,不分甚麼男女老少。你踏進了江湖,就要自保。」

  甘妹日復一日和她在一處,漸漸明白她的用心。此時聽見她的話,心裡又松又甜,也開口唱起歌來。在這歌聲里,白雲駐足,鳥雀不鳴,嘉魚散開了頭髮,用小木梳緩緩梳。

  她長達腰際的頭髮打著捲兒,像仙草湖的水波。甘妹看著她窈窕的背影,衣角的繡花,忽然意識到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女孩兒。

  她對嘉魚說:「你從一開始就不會趕我走。」

  「你來了這裡,就是我的姊妹。」嘉魚朝甘妹笑笑,「沒有人能打敗我的姊妹。」

  她笑得那樣溫柔,像最柔軟的水草。甘妹的眼淚卻流了下來。

  後來終於去把搶她的匪窩端了。嘉魚被放出來的蛇咬了,甘妹替她解毒,沒防住突襲,挨了一記重的——手臂折斷,打上了夾板。

  嘉魚一邊給她上藥一邊擠眼睛:「斷了一隻手,以後再沒人搶你做新娘子啦!」

  甘妹眯著眼笑道:「斷了手,我還有腳。就算沒了手腳,我還能爬。你嫌棄我也是不肯走的。」

  嘉魚假作發愁:「那還接不接骨了?」

  「當然要接!」甘妹忙說,「靈芝寨到處是毒,最狠的毒需要最好的解藥,我要養得好好地,做仙草湖最巧的一雙手。製藥的時候,你第一個想到我!」

  她和嘉魚互相攙扶,跟著鵬衛的姊妹們連夜走出陌生的山道。月光這樣明亮,不會迷路的。甘妹心裡踏實,山神一定在最高的山嶺守護著她們。

  當嘉魚所向披靡,毫無爭議地成為第二十五代寨主的時候,甘妹比自己做了神仙還要高興。

  當了寨主的嘉魚叫她住在新蓋的小草屋裡,堆了許多藥草書:「你天賦有限,練武也練到頭了,但是你餵大的蟲兒不認旁人,以後跑不了啦。還是專心給我做點兒叫人害怕的解藥出來!」

  兩個女孩手牽著手,止不住地笑,一牽就牽到了今天。

  今天的嘉魚,還是老樣子。她把兩個客人直接丟進了臨風池,轉身就走。

  甘妹想著駕船離去的紫袖和展畫屏,笑嘻嘻地說:「靈芝寨的標準早就有了,中原人的標準也不必是另一個。」

  嘉魚泛著湖水綠的眼睛望著她,兩人的笑容里浸泡著紛繁往事。嘉魚說:「最狠的毒需要最好的解藥,最危險的地方有最可靠的嚮導。百靈鳥要唱歌,就不能害怕黑夜。」

  紫袖走在礁石之間,細細觀察陣法。他已走過三處不同的石堆。

  他不通奇門八卦,只在魔教偶然聽蘭澤說過,陣法當中多有幻象,心中深知這三處極可能是同一個地方。

  展畫屏此刻興許也在別處繞圈子。

  他細究腳下的路,只覺亦真亦幻。儘管清楚身在靈芝寨不會出甚麼事,仍想儘快找到展畫屏。分別了很久嗎?為甚麼會這樣想他。在這樣一個高人所造的異境當中,他還是如此期待著重逢。

  他細細回憶,四下已再無可看之物,並沒有線索。剛要再走,忽然心頭一動,想起兩人方才的對話。

  今天十五。

  抬頭看那明月,皎潔如玉,燦然生輝。他搜尋著腦海中的印象,摸索到一點頭緒。

  這月亮在動,至少看見的天幕不是幻境。有了它,辨認方向也就不難。

  不妨一試。

  他循月而去,不再睬腳下身旁,倒果然走上了另一條路。怪石崢嶸,他不知這附近是否有埋伏,正小心傾聽時,忽覺身側生風,一雙手將他拖至石後。他正要反擊,又鬆了勁。展畫屏將他圈住,紫袖笑道:「又是你抓住了我。」

  展畫屏輕吻他額頭道:「我找你,你也找我。不管在哪裡,總能找得到。」

  紫袖抱住他說:「因為要一起回去。」

  展畫屏藏身的礁石之側有個小洞,藏有清水,可見這回找對了地方。水邊開闊,月光清幽。兩人對著寂靜的水面看了一刻,心知還在陣中。紫袖同他講論起方才所見,抬起頭道:「嘉魚說的嚮導,就是這一輪圓月罷。若四處亂走,說不定要落入陷阱,等人來救。」

  「『垂光照三界,心法無不現』,果真如此。」展畫屏道,「佛經中說月光照徹無明,能見自性。陣中月光是指路明燈,直指你真心所在,方見嚮導——這陣法應當夜裡方有,白日必破。咱們等到天明,自有分曉。」

  紫袖放下心來,便倚著他回想一路遭遇,良久嘆道:「咱們常居陸地,在這小地方尚且如此狼狽,可見當真出海時,風雨侵襲船沉人散並非稀罕事。那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必有真本領。」

  展畫屏道:「月圓月缺,潮水漲落各有不同。甚至有人血氣亦受影響……聽聞有些功法到月圓的時候練,內息如潮汐翻湧,入定也像置身浪頭搖晃顛簸,心神合一時幾欲癲狂。」

  他聲音低緩,兩人呼吸交錯,紫袖越聽越是入神,若有所思,嘴角逐漸漫上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展畫屏看他神色,無奈笑道:「你想到哪裡去了?」

  紫袖又一本正經道:「你說甚麼,我便想甚麼。」

  展畫屏瞄著他,半晌笑起來,伸手輕輕揉搓他的耳朵,俯身過來耳語道:「我說的是內功,有人到了月圓之夜,就真氣亂竄,血脈賁張。」

  「誰說不是呢。」紫袖慢慢爬上展畫屏膝頭,同樣伏在他肩頭耳語,「我也血脈賁張了,師父。」

  手指沉默而緩慢地探進衣襟,潮濕霧氣懷繞周身。展畫屏不知從哪裡采來一枝蘆葦,竟拾起來往他身前輕拂。綿軟蘆花掃過他的胸腹,微微麻癢從皮直透進骨。

  紫袖喘息之餘,只聽他悄聲道:「這裡安靜得很,看是沒有人看,只怕萬一有人聽。你不要出聲。」

  紫袖被他氣息激得頭皮要炸,恨道:「你有本事就不要……弄出動靜!」

  展畫屏不答話,卻探手掩住了他的口。指尖觸著他的舌尖,多了許多動作。紫袖仿佛在這靜止的世界中半夢半醒,越是不能咬他,越是想要合緊牙齒;越是不出聲,越是想要叫喊。他知道展畫屏那句「有人聽」大抵是戲言,然而被他一講,半信半疑之際不得不忍,五感越發敏銳,更加情熱如火。

  他夢囈般低語道:「太壞了……你太壞了……」

  「甚麼壞了?」展畫屏作勢詢問,「趁天黑著,師父給你修。」

  天亮之後,果然霧氣散去,再無異狀。兩人不敢久留,沿著海灘走向看似碼頭的地方。不多時,遙遙便有船隻駛來。眼熟的兩個鵬衛姑娘將他二人接了出去,紫袖回望臨風池,也並非廣闊無邊,不知布陣之人何等才學,心中暗自欽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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