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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妹壓低了聲音又問:「魔教從前的人都散到各地去了,豈不是到處有人認得你們兩個?」

  紫袖道:「倒也沒有。如果是我,魔教都已沒了,迎面和從前的教主撞個正著,也要裝作不認得。這樣最好。」

  甘妹抿嘴笑道:「你懂事了許多呢!」

  紫袖跟著她走出甚遠,才又見到一片水面:雖然叫做臨風池,夾在高山之中,入口極窄,卻深得一眼看不到頭。風裡帶著一點鹹鹹的氣味,他抽著鼻子嗅了幾嗅,甘妹笑道:「這片水域和仙草湖不同,朝外連著海。雖然不比海面上風浪大,也有些變化。」

  兩人走到近前,見嘉魚和展畫屏都在那裡,不遠處立著一隊人馬,打扮格外不同。仔細一瞧,竟都是姑娘家:裝束大致相似,然而袍帶自行繡著雜色花樣,也都滿滿戴著本地飾品,各有風姿。

  甘妹對紫袖道:「這是寨子裡的』鵬衛』,常在外頭,你沒見過。可巧今天都在這裡!這附近村寨求助的女孩子,都把她們當做山神哩。」

  紫袖果然不曾聽過,眼看眾人舉止利落颯爽,顯然都有武藝在身。正嘖嘖稱奇,嘉魚便指著水面道:「今日先試上一試,也算送你兩個的見面禮。到底怎樣練,出來才能決定。」

  紫袖聽她的意思,是要讓自己和展畫屏單獨上路。岸邊已備好一條稍大的船,嘉魚又道:「往裡頭去有瘴氣,倒是比等閒海面難一些。不過不必發慌,自有嚮導接應。以你二人的功夫,撐到那時候應當不在話下——若是連嚮導也見不著,我瞧就不必練了。」

  展畫屏和紫袖駕船沿著水道逐漸深入,四周不見一人。水面上再無船隻,也不知那嚮導躲在哪裡。

  等了許久,天色越發暗了,水上起了霧,四周也顯得朦朧。展畫屏道:「當心瘴氣。」

  紫袖取出嘉魚預備的藥和他分著吃下,又說:「若是瘴氣毒性強些,那嚮導必然也不會在此久候。」

  兩人邊說著,又不斷走走停停,霧氣時濃時淡,仍不見人來。船上有乾糧和水,不致飢困,卻覺船身開始搖晃,風聲漸強。

  展畫屏道:「算算時辰,進來多久了?」

  紫袖道:「來時已近黃昏,以為很快便能回去,不想竟是這般模樣。照我感覺,應當是夜裡了。」他憂心起來,「靈芝寨的嚮導會不會出事了?」

  兩人計議一番,展畫屏也面現猶疑之色,卻無法再往回走。不熟水道,只怕摸黑走岔了方向,更是難以碰面。眼見這船搖晃更甚,顯然浪頭愈大,展畫屏忽然驚覺:「今天是十五!難道是……」他向外看去,「咱們大概趕上了漲潮的時辰。」

  紫袖也隨之醒悟,嘆道:「對啊!難怪嘉魚說正是時候,這幾天可不是潮水正足麼?可真長見識來了。」

  風越來越大,船在浪濤間顛簸。二人對於出海一事甚是陌生,此刻雖能使出千斤墜站得穩,仍覺頭暈欲嘔,只得潛運內功。如此半晌,那船本已顯舊,在海水重重拍擊之下不斷吱嘎作響,終於被浪頭砸進水中。紫袖吃了一驚,這船看著不小,不想大浪襲來竟然一拍即碎。

  入水冰冷,兩人穩住氣息,辨別水流方向,朝岸邊泅渡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登岸像是一處小島,四處漆黑一片,十分安靜。紫袖不顧疲憊,暗自運功戒備,一面說道:「這裡靜得出奇。」

  「不對勁。」展畫屏應道,「咱們應當是闖進了靈芝寨的陣法。」

  紫袖本起了疑心,被他一說,仍覺心頭一跳。若是陣法……他暗自思索,這半日經歷哪是真哪是假,竟不好說;上這岸之前……他慢慢說道:「說不定自進來時便已中計了。」

  展畫屏笑道:「嘉魚寨主這是出了一道考題。出不去這陣,可就出不了海了。」

  紫袖張望著四周,哭笑不得道:「她還真信得過咱們……像這種地方,沒來過也只得硬著頭皮闖……」一片黑暗中除了矮木礁石,也看不見甚麼像樣的道路,他不禁揣測著嘉魚的用意,「也不知那嚮導是來引咱們出陣,還是引咱們回靈芝寨?」

  他去拉展畫屏的手,卻甚麼都碰不到。忙扭頭看時,此處只剩下了自己。

  甘妹一邊走著,一邊回頭張望,帶著憂色問:「不要緊罷?」

  嘉魚道:「這兩人在一處,你倒不必心軟。哪怕裡頭通向陰曹地府,明天也一定完好無損地出來。」

  「他們畢竟是中原來的,不習慣水路。」甘妹遲疑道,「百靈鳥傷了喉嚨,山林子裡可是要寂寞的。」

  「你忘了嗎?」嘉魚笑道,「靈芝寨的標準不是另一個標準。」

  甘妹恍然大悟,這句話她已聽過許多次。

  甘妹是被搶來的。家鄉遭了劫匪,幾個水靈妹子被拉到這邊來,要給人配姻緣。有一個路上就跳了崖,她絞盡腦汁半夜偷偷跑開,一路念著「山神保佑」翻過了三座山,腳底跑爛才撞上靈芝寨的鵬衛。

  後來她才知道,鵬衛由嘉魚一手組建——那時她還是少女,卻已經習武多年。

  甘妹讀書不多,只聽寨里人講,大鵬原是水中巨魚,出水化作神鳥,雙翼一展遮天蔽日。

  嘉魚的阿爹長得好看,被她阿娘騙進了門,整日哭哭啼啼,後來也就不走了,才有了嘉魚。小姑娘跟著中看不中用的阿爹學唱山歌,卻只跟著阿叔練武。她的阿叔,就是靈芝寨的老寨主。

  甘妹心想:這不也是搶親?怎麼就不逃了?

  嘉魚眼睛很大,閃著湖水一般的碧色,不似常人,讓她有些害怕。這雙眼睛在練武的時候格外凌厲,有時候像是甚麼都看不見似的。

  老寨主看侄女筋疲力竭,也來勸說:「會用毒最要緊,這般武藝在靈芝寨已是高手了。」

  嘉魚翻著眼睛問:「為甚麼靈芝寨的高手和外頭的高手不一樣?咱們寨子是額外一個標準不成?」回頭包紮傷口,「用毒用毒,都說寨里人是妖男妖女,我就要做個妖女麼?」

  她仍舊跟著阿娘學習用毒,武藝卻不肯鬆懈,寨子裡能尋來的書都被她翻過了,夜裡還在發呆。甘妹早就聽說靈芝寨是個毒庫,惹上他們死無全屍——嘉魚即便沒有一丁點兒武藝,出了寨子也是厲害的。因此她不懂。她鼓起勇氣問:「為甚麼要這樣練武功?老寨主說你練得很好了。」

  「我喜歡。」嘉魚說,「習武就是習武,中原人習武,咱們習武,不該有任何區別。靈芝寨的標準不該是另一個標準。」

  甘妹養好了傷,老寨主便叫嘉魚教她功夫。兩個少女一起練武,嘉魚對她相當嚴苛。

  甘妹做不完要練的功課,嘉魚說:「要麼滾,要麼餵我的蟲子。」

  甘妹想想自己逃跑時的情狀,咬著牙道:「我不滾。」腦海中閃現著遇見鵬衛時的模樣,話音便有些發顫,「我也要加入鵬衛。我要大鵬鳥的翅膀,將來去救別的姊妹。」

  嘉魚低下頭取出一隻甲蟲,二話不說放上她的手臂。

  餵蟲子就是叫它吸血。甘妹痛得哭,心裡又委屈,對嘉魚說:「我是妹伢子,從來沒有練過武,這樣已經算難得了。」

  嘉魚冷冷地說:「那又怎麼樣?靈芝寨沒這些講頭,自己是軟骨頭就承認,女人的標準也不該是另一個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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