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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起他戴面具,並不是為了震懾敵軍或者耍酷,其中還有個典故。

  那是端午後的一個下午,乙生和六鎮兵換值下來後,覺得臉皮發疼。他摸著被曬傷的臉感嘆西北的日頭真毒,照著水井自言自語:

  「照這樣曬個一年半載,等回家的時候還不成黑炭頭了,別說我,連胤統領那麼白的人,瞧著都曬黑了……」

  好巧不巧,路過的胤奚正聽見這句話。

  那時他除了商談軍務和下發指令,私下裡已愈發寡言斂重,聽言,難得愣了愣,仿佛一直沒意識到這個問題,停步問:「真黑了?」

  「啊?」乙生反應慢了半拍,他身後的幾個鳳翬兵悶悶發笑。

  胤奚沒再多言,折回來踹了乙生屁股一腳。

  第二天,胤奚便找軍匠,從作廢的兵械里挑了塊料。

  軍匠問他想打造何等樣式的,胤奚不知想起什麼,輕揚的眼梢含了縷明光,照著那年與謝瀾安在燈樓下偶遇所戴的狐狸面具,親手畫下圖紙。

  此時,那張開目狹長妖冶,額刻焰紋,不怒自威的狐面盯著韓火寓,問:「有金陵來的信嗎?」

  第139章

  韓火寓很想說有, 可惜上一封信還是三個月前的。

  「派去秦州打探的斥候還沒回來。」

  韓火寓心裡清楚,如果謝小將軍那邊戰線推展得順利,縱使兩地遠隔, 這信頭兒也該接上了。

  秦川一帶山水瀠徊, 險關頗多, 荊州軍也許在哪裡滯住了。

  「也別太擔心, 」韓火寓有一說一, 「他們是王師, 後勤支持充裕,進退都有餘地,不像咱們小可憐,全憑你這位胤王和那位六鎮首領靠一口氣撐過來。」

  他的話半點不誇張,這半年大戰小役不斷,有幾次韓火寓眼見軍隊快被尉騎瘋狂衝殺的架勢圍剿,都是靠胤奚帶兵悍然破開血路硬扛下來的。

  韓火寓不用上前線,但每次對戰,他都做好了隨時帶百姓撤離的準備。

  有時他半夜驚醒, 耳朵里全是心臟疾跳的鼓點,要隔好一陣才能確定軍營里是安安靜靜的。不過這時候, 他如果不披衣去糧廩, 馬廄還有各個巡防口轉一圈, 確保都無紕漏, 就沒法再合眼接著睡。

  肖浪巡夜時碰到韓火寓的次數多了, 戲稱他是軍營老媽子。

  胤奚面具底下的雙眼凝著他。

  「胤爺,胤爺。」韓火寓抬手做出投降的姿勢,無奈改口。

  胤奚吸納河西民眾後,隊伍進一步壯大, 魚龍混雜的起義軍一致推舉胤奚與高世軍這兩位領袖,稱王自立。

  韓火寓能理解這些草莽流民的想法,他們裹挾在大勢下,跟著頭領聚兵打仗,是需要歸屬感的。

  所謂師出有名,有了旗號,便有身份,有了身份,便有底氣。

  日後起義軍真打出個名堂,這些流血拼命的將士也好坐而分功,不致徒勞一場。

  魚懸由於甘餌,勇夫死於重報。

  他們相信王侯將相寧有種,他們要推舉自己的王。

  胤奚頭頂也有自己的王,所以遲遲不鬆口,高世軍卻是來者不拒。

  胤奚原是為謝瀾安招攬六鎮軍的,不能讓高世軍生出自立之心,於是在微妙的形勢下,他最終默認下來。

  但對金陵的自己人,他私下不許他們稱呼他王。

  這片良苦用心啊……韓火寓目光落在胤奚的右手上,那裡還有城門吊石磨裂的傷疤。

  這個男人既要打仗,又要安恤民生,既要與六鎮軍緊密合盟,又要暗中制衡,既要宣揚謝女君的權威,又要確保自己在軍中的不二威嚴。

  他做什麼都不動聲色,卻樣樣都平衡得很好。

  韓火寓除了老師與女君,平生沒佩服過什麼人,可到隴西重新認識了這位斂重深沉的胤郎君一次,卻有些敬服他了。

  「依你看,赫連大軍下一次進攻會是何時?」

  他剛問完這句話,校場前有人高呼一聲:「高王。」

  高世軍大步經過遼闊的草場,粗聲吼了句什麼,草場上便又揮汗如雨地操練起來。高世軍走到兩人面前,先看了眼那張面具,不理解地嘖了聲。

  韓火寓向他見個禮,繼續談事務。

  胤奚道:「他不是能忍之輩,不會與我們無休止地耗下去。尉國的將領被我朝差不多摸清了,赫連是軍國頂樑柱,西南防線需要他——」

  胤奚透過面具望向東邊無垠的天穹,「最遲一個月,兩軍必有傾力一戰。」

  高世軍過來就是和胤奚碰個頭,看他從敵營回來有什麼說法沒有,聞言沒有異議:「行,我檢點兵馬。」

  兩人之間早沒了最初磨合時的劍拔弩張。

  他們一起經歷過寒冬,六鎮兵出身寒苦,體質抗凍,一向是高世軍驕傲的資本,但他沒想到不適應嚴寒氣候的南兵,也咬牙挺了過來,骨頭硬得不輸出他的兵。

  他們也一道趟過血路,他之所以從險地救回被圍的胤奚,是因為胤奚也單騎從槊鋒底下救過他。

  兩種不同民族不同信仰的碰撞,更是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高世軍在見到南朝使節與禁軍之前,不能理解胤奚時不時宣揚他那個女君,有何意思。等他親眼看見南庭的人出現在千里之外,持節接應,才知原來這世上,真有不放棄兵卒的上位者。

  這個高目卷髯的胡族男人,帶領他的族人與漢人一起作戰,也曾恍惚過:他會合曾經的國敵對抗自己曾經的同胞,他的敵人究竟是誰,朋友又究竟是誰?

  隨著時間的推移,高世軍想明白了。

  誰能讓他有尊嚴地活著,誰就是朋友。誰要剝奪他的尊嚴,誰就是敵人。

  已經轉身的高世軍靴底在草上蹭了下,又轉回頭,陽光加深他的眉影。

  他沒頭沒尾地問胤奚:「……真能胡漢一家嗎?」

  胤奚平靜地糾正:「是漢胡一家。」

  高世軍嘴角抽搐。

  看著那人轉身回帳的背影,高世軍實在沒忍住,問了韓火寓一個老早就好奇的問題:「你們南國男人都這麼……注重保養?夏天怕曬,還日日都刮鬍子?」

  在部落,男人皆以雄壯強健為榮,像他的絡腮鬍子,從十八歲後就沒剃過,每每照鏡,頗覺自豪。

  但南朝人好像截然相反。

  說他們小白臉,像是找干架,但事實就是他不能理解,男人的體毛乃陽剛之象徵,刮它幹什麼?

  韓火寓摸著自己在青州就曬成深麥色的臉,以及颳得乾乾淨淨的鬍髭,失笑。

  這個事,該怎麼說呢?

  「大王有所不知,名花有主的人,是這樣的了。」

  還未走遠的胤奚聽見了,玄鐵下的嘴角輕輕翹起。

  ·

  八月二十,風轉南向。賀寶姿奉旨帶五百人前去探谷。

  五百軍士面上繫著浸過草藥的紗布,趁風向利己,覺霧氣清蒙,稍能視物。隊伍結成緊密的方陣,在石壁高聳的崖谷間謹慎前移。

  一踏入沼霧範圍,賀寶姿露在面紗外的眸光便一沉。

  不是心裡發沉,而是她身上甲衣的重量忽然詭異地加重了許多,和劉將軍所言一模一樣。

  「你們如何?」

  她立刻問兵士,得到相同的回答,賀寶姿緊了緊手中刀柄,沉著道:「勿要慌亂,繼續前行!」<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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