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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進門,他就看見孟寧在院子裡坐著。

  從前談鈞和談銘陪著的時候,孟寧鮮少出門,當時談錚只覺得這辦法太極端,再怎麼生病,人也是要呼吸新鮮空氣的,天天憋在屋子裡,沒病都要憋出病。

  但是經歷了前兩天的兇險,他不敢抱有僥倖,快步上前說道:「媽,外面冷,我推您回室內去。」

  孟寧的反應很淡,仿佛外界的一切,在她心裡輕易驚不起波瀾,鈍鈍點了頭。

  正月才過,天光卻是肉眼可見地延長了,平時很早就黑沉下來的傍晚,現在居然還袒露著幾分尚未頹盡的晚霞,深淺交錯,如詩如畫。

  孟寧沒說要在家裡住多久,談錚擔心臨時請人不妥帖,索性另行付錢,請來了療養院的陪護,照顧孟寧這幾天的飲食起居。

  「媽,晚飯還對您胃口嗎?」談錚輪椅推回廳里,坐下和孟寧說話。

  「嗯,都還行。」

  談錚低頭,狀似無意地問:「您昨晚在我手心裡寫了個字,是什麼意思啊?」

  孟寧木木地反問:「我寫了什麼字?」

  「『好』字。」

  「我……」她怔了,凝望著空氣,「有嗎?」

  談錚的神情一頓,「您不記得了?」

  孟寧還是茫然。

  一絲惶然從心底爬上來。

  談錚不動聲色,極力維持著鎮定,又問:「您晚飯吃的什麼?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明天讓他們再做。」

  孟寧垂下眼睛,反應緩慢得如同一台年久失修的機器。

  「我,我吃的是……是……」

  她喃喃重複著這句,沒有下文。

  長達將近半分鐘的時間裡,談錚的後背一陣陣發冷。

  餘光里,外頭花園裡的灌木搖曳,應該是起了風。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談錚卻覺得那風正往自己的衣領里灌,穿心一樣。

  孟寧接續不上話,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形同一個生動的問號,躊躇了半晌,對談錚問道:「你剛才,問我什麼?」

  談錚徹底僵住了。

  「沒什麼……」他反應了很久,才勉強擠出微笑,扯開話題的語氣卻生硬異常,「今晚我也在家裡住,您有事就叫我。」

  「倒是真有件事。」孟寧的神色忽然鄭重起來,話也來得出其不意,「小錚,明天是二月二,你替我去靜益寺,敬個香。」

  *

  靜益寺,是黎川的千年古剎,始建於隋唐,香火鼎盛,遊客不絕。

  寺院起初的選址在市區,但後來逢戰亂,便遷去了陽山。

  陽山與鳳尾山毗鄰,海拔略低於後者,景致卻不遜,山上分布著幾處文物保護單位,都是頗有歷史底蘊的古蹟,靜益寺正式其中之一。

  從山腳開車到半山腰的寺院所在,耗時要半個多鐘頭。

  盤山路不好開,尤其碰上今天,農曆二月二,龍抬頭,是個祈求納祥轉運的好日子,一大早就香客盈門,臨近寺院正門口的幾十米路,祁紉夏堵了足有十來分鐘。

  眼看著前一輛車停在路中間好半天沒動,她終於沒忍住鳴了下喇叭,後續幾輛車紛紛效仿,滴滴嘟嘟此起彼伏。

  前車這才慢吞吞地起步。

  祁紉夏迅速跟上,打了把方向盤,緩緩滑進所剩無幾的車位中。

  才進山門,她的手機就響。

  「祁總,您到了嗎?這邊快開始了。」

  那頭問話的有些拘謹。

  「剛進門,馬上。」說話間,祁紉夏掃了眼手錶,距離定好的時辰還有七八分鐘,「你那邊都準備好了?」

  「嗯,就等著您。」

  香爐廣場上,早已塵煙裊裊,明澈的空氣仿佛驟然在此處起了霧,稍不留神,就要被香灰拂了頭臉。

  祁紉夏被嗆得咳嗽,連連避讓開行人,沿著石階指引,走進地藏殿。

  「施主。」執佛珠的住持雙手合十,對她施一禮。

  祁紉夏慚愧道:「抱歉,我來遲了。」

  住持微笑:「不遲,正是這個時辰。」

  祁紉夏整了整儀容,「那就……開始吧。」

  凝重的檀香氣味里,眾僧侶誦經聲徐徐,仿若悠遠鐘鼓,叩擊心田。

  下拜起身時,祁紉夏微微抬眼,仰望座上菩薩塑像——錫杖寶珠,低眉慈目,金身威儀,面容卻悲憫。

  她沉沉地嘆氣。

  今天這趟,原本不該是她來的。

  自從祁佩芳、祁越和祁辰相繼離世,從不信奉宗教的祁建洲,竟也在靜益寺供奉了觀音像,每年擇日子請僧人誦經,親自敬香。

  往年他身體狀態還行時,忙前忙後自然不在話下,但今年不巧,他過敏之後,聽著醫生囑咐,儘量不去山野、不近花草,這份差事,便毫無爭議地落在了祁紉夏的頭上。

  如果單是為了祁越和祁辰,她必不會答應,至少不能躬親;但念及其中也有祁佩芳的一份,她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頭應允。

  待僧人誦完經,祁紉夏又去了觀音殿敬香。

  滿滿一牆的觀音像,均是由香客供奉,下方寫著供奉人的姓名,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排列,找起來不費勁。

  寫有祁建洲姓名的那格,積塵很厚。

  祁紉夏拿出濕紙巾,抬手擦拭,隨口問身邊跟隨的人:「他平時不怎麼來,這裡也沒人清掃嗎?」

  這個「他」,指的毫無疑問是祁建洲。

  「祁董說不用。」

  跟隨的人,正是祁建洲的助理,先前和祁紉夏往來不多,看上去很謹慎。

  「祁董覺得,如果真的誠心,就應該自己打掃。」

  祁紉夏笑了笑,沒接話。

  香燭燃起,給大殿裡瀰漫的縹緲添上無足輕重的一道。祁紉夏遵循禮數,認真三鞠躬,而後把香插進爐里。

  平心而論,在滿牆的供奉中,祁建洲的這一格,可以稱得上樸素,不像別的格子裡的觀音像前,鮮花、瓜果,甚至是包裝沒拆封的食品,擺得滿滿當當。

  祁紉夏第一次來,多少有些好奇,目光逐一從各個姓名上掃過,饒有興趣地猜測它們背後的故事。

  而當某個名字映入眼帘時,她的呼吸似乎也跟著凝滯了。

  【供奉人:談錚】

  格子裡的觀音像前,燭火明亮,一束露水未乾的玉蘭開得正好。線香燃到二分之一的位置,香灰積在爐里,鋪了一層細膩的深褐色。

  祁紉夏本能地抬頭環視。

  來往人影無數,並無眼熟的影子。

  「祁總,怎麼了?」身邊人問她。

  「沒事。」她搖頭,「我這邊差不多結束了,你回去吧。」

  那人顯然也不願在此久留,連聲答應著,不一會兒就沒了影蹤。

  祁紉夏低眼望著那束玉蘭。

  和別的格子裡擺放的鮮花不同,這捧玉蘭,並無花店特色的包裝,只是用絲帶簡單纏繞了幾圈,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

  這實在不像外購的風格。

  反倒像……

  自己親手做的。

  她思緒微動,走兩步上前。

  倏然間,一片花瓣晃了晃,從枝蔓墜下,掉落在地面。

  明明重量輕得可以忽略不計,觸地時發出的響動,卻好像撥開了所有雜聲,精準傳到祁紉夏耳朵里。<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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