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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發現她差點病死了,也沒有發現她病好。強撐著自己照顧自己,就這麼捱過去一場劫。

  那是一種有意無意的無視。真可怕,那時的許韌想,原來她真的病得要死了都沒有人發現。她更怕生病了。

  這種恐懼隨著年齡增長慢慢縮小。直到她現在已經四五十歲,躺在病床上蓋著被子、戴著呼吸機,像被遺棄在退潮後的蟶殼,消毒水滲入骨髓,才發現這片陰霾一直存在著,此刻正是時機,以一種不容分說的勢態籠罩住她。

  辛格德魂滅前她的□□經歷了一段時間的腦死亡,許韌從小營養不良,這茬更是替她的健康埋下了隱患。再加上她工作起來廢寢忘食,四十歲左右就呈現出早衰之相。

  □□上的折磨是其次,這裡的設備已經算是全國較為先進那一梯隊的水平,比起普通人她少受了很多病痛。她意識全無時,無法做到自主排泄排遺,連翻身都需要人替她來做,護工掀開被褥的動作比她翻動實驗報告更嫻熟。

  體面是什麼?尊嚴是什麼?不斷被推進手術室又推出來,她的背已經熟悉了醫院的路,那麼平坦,病床從上面快而穩當地滑過去,那時候上天會把失禁的記憶還給她。

  自殺。至少死前不會太難堪。這樣至少能保留一些尊嚴、體面。

  尊嚴,體面,哈。

  她不會自殺。她永遠不會自殺。

  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同事、學生與助手陸續來看望她,她甚至在探視人群里見到了她在英國進修碩士和博士時的老師,白髮蒼蒼而精神矍鑠。看著她們擔憂的樣子真是感慨又無可奈何。幸好她們沒有說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種話安慰她。

  這天晚上,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讓護工把她的學生和助手都叫了過來,趁這罕見的清醒時刻,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許多事情,也隱晦地指點了許多,連後續資源分配都透露了幾分。她的學生里有幾個聰明人,其它一副沒了靠山六神無主的惶惶樣子,只能讓她們自求多福。

  「夠了,」角落裡的金髮男人陰沉著臉打斷,「時間已經夠久了。讓她休息一會兒,好嗎。」

  她們魚貫而出後,有一兩個抓著她的手,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關心話。許韌耐心笑著,看進她們的淚眼。

  像她當初送走劉閱嶺,她們也只能眼睜睜送走她。

  讓她們離開後,許韌用盡力氣側目,塔蘭被學生送來的金盞菊半掩著。他還站在角落不動。

  該說歲月不敗美人麼?他並不像別的高加索人那樣老得很快。

  許韌看著他慢慢走近,眼皮越來越沉。

  黑暗溫柔漫過眼瞼,最後只看清他咬牙切齒地奔來,抓住她布滿針孔的手,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人死前似乎是會有走馬燈這種東西。監護儀嘶鳴時,她好像看到自己暗淡又安靜的童年,在應試教育和題海戰術里掙扎的青春期,畢業後的假期也沒有一刻鬆懈,她打工、學習、考駕照。

  高中畢業是個分水嶺,不是因為她迎來她的大學時代。她摸遍辛格德的地堡的每一寸,翻開過每一本藏書,沒有一個字是她熟悉的。夢見自己代替辛格德灰飛煙滅後,醒來她把太上老君如來佛祖耶穌宙斯拜了個遍,或許是宗教無法在各個世界互通,或許神靈不渡不堅定的唯物主義叛徒,也或許世上並沒有什麼救世主,創世神的審判還是如期降臨。

  她在創世神面前演了一出又一出滑稽戲,都是求生之舉,沒什麼可恥。人的意識是有自我保護機制,刺棘草一路劃破喉管是什麼感覺,她已經忘了。那時候她學會了在劇痛之下維持必需的一段清醒。幸運的是回到她原本的世界,很長一段時間這項技能都是冷卻狀態。直到她接受化療的時候,才發現□□遠比顯意識更誠實。

  原來臨死回首,她最深刻的記憶還是在神殿之上親手從自己的喉嚨里拔出一株帶刺的灌木,深深卡在記憶的峽灣,隱忍不發,最後一次吞咽時再劃出新的傷口。

  她怨憎墨丘利爾,那個懦弱的信徒把她當害蟲,看不起她想要殺了她。她怨憎貝徹絲和卡琳勒,隨意的忌恨和遷怒就要她真的付出生命。

  她怨憎埃洛塔,怨憎普羅米和辛格德,玩弄她原本在正軌上的命運。她怨憎帕切克和蘭阿毫不猶豫地、無徵兆地離去,剩下的人要如何面對這滿地狼藉。

  連並無多少交集的苦命鴛鴦多雅、阿德勒也逃不過她的恨意,更別提背刺過她的那麼多人。所有面孔在瀕死時熔鑄成創世神鎏金色的瞳孔。祂注視她如注視蟲子穿進琥珀,連懲戒都帶著造物主特有的倦怠。無論是祂的無所作為,還是祂的獨斷冷酷,都令她恨之入骨。

  萬事令人厭煩,人不能說盡。眼看,看不飽;耳聽,聽不足。這一生可恨的太多,愛幾乎沒有。

  回來之後,腦海中很多在那邊的記憶,都慢慢淡化了。應該也是出於潛意識對自己的保護。許韌從來不主動回想,偶爾回憶反噬,她會像被靜電電到一樣縮回去,然後飛快地投入工作,將其拋之腦後。

  在國外讀書的時候,迥乎不同的人文景觀給了許韌前所未有的心安。這是新的國度,她可以擁有一個開始,又一次、再一次。她見心理醫生,按時吃藥,除此之外意志力無法支撐她做更多治療,比如敞開心扉提起扭轉她命運和心態的選擇和時刻。她在異世界颳起的颶風,被攪亂的所有人的人生,誰可以為此負責?沒有答案。唯一確切的是,都過去了。

  至少對於許韌,都過去了。

  回憶是最好的濾鏡,然而許韌想起那段時間只有煩倦。她在那個世界最後的一段時間,除了一邊研究回來的法陣,一邊留意克波國,她一直在躲著祂。

  暗空間是創世神沉睡之處,她回到自己原來的世界前,曾去到過那裡。

  創世神誕生於那裡,那裡是孕育祂的子宮。連普羅米也只是知道如何向暗空間外的傳訊門傳訊,以便有要緊之事時聯絡神。辛格德則全靠獻祭亡靈才彌補了缺漏。

  那是一片扭曲的廢墟,像《2001太空漫遊》里被黑石引導穿越星門,沒那麼意義重大,只是同樣讓她後背發涼。

  漂浮、詭譎、無重力的空間,濕漉漉、陰沉沉。

  每一個物質好像無形里組成一隻巨大的眼睛在俯視她,身上像有一萬條冰冷的毒蛇在爬,脊索動物行經軌跡全是粘液一樣的幻覺。頭痛欲裂,令人崩潰,忍不住想嘔吐和尖叫。

  很快疼痛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萬個聲音在顱腔共振——那是創世神誕生時的記憶殘片。她看見星雲在子宮狀的力場中坍縮,目睹暗空間裡原初能量凝結成一團實體——也就是祂原始的模樣。

  她以為祂會出現,直到她收集好一切新的交換法陣所需的信息,再次用瞬移法陣,離開那裡。

  法陣開啟的一剎那,空間裡漂浮的物質突然沸騰,無數隻半透明的手臂從虛空向她伸來,詭譎的情形,又似乎是遮挽的姿勢。在即將觸碰到她時,堪堪停住。她離開前一瞬,見它們緩緩化作齏粉,徹底湮沒在黑暗中。

  祂感知到她進入了祂從未示人的領地。那是祂唯一的弱點,祂的咽喉。卻從頭到尾沒有現身。< ="<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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