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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費生命」是時下最詬病的標籤之一,然而沒人敢這麼說柏合野,私下議論的也很少。因為柏合野在過去幾場大戰役里都付出過無法挽回的犧牲,甚至有謠言說他在最後一次失去了他的愛人。

  其他人嗤之以鼻,嘲道編瞎話也請有點譜,合夥把傳謠的那人集體圍毆了一遍,被趕來的巡邏隊員安娜一手一個隔開了。

  對了,幾年過去,安娜現在開始抽條了,比基地其他營養不良的孩子都高一些,骨架拉長,肩膀也寬了一些,頭髮在腦後束了一個利落的高馬尾,人也穩重了不少,至少不咋咋呼呼了。

  但南希還是堅持不肯把她收編進自己的隊裡,即便安娜鍥而不捨地和柏少將打了無數次報告。南希給出的理由非常言簡意賅:她太煩了。

  安德烈領了一個類似於探險隊長的活,招兵簡介是請擁有基地最大書店的大鬍子老闆寫的,排版看起來就像免費旅遊海報一樣。許多新兵蛋子受了矇騙,接二連三加入,結果跟著出野外就是風餐露宿,吃糠野菜,紛紛向主城的女士寫投訴信,控訴獵人虛假營銷。

  安德烈倒是適應良好,他皮糙肉厚無所謂,屢屢深入各種危險的地方,給遠在基地的利維寄了許多具有極高研究價值的樣本。

  人們在漫長的時間沖刷下,生活漸漸回到正規,基地像一個重新修復好的大型機器,在眾志成城下緩慢復甦著。

  這是瑣碎的,幸福的,充滿細小麻煩或者煩惱的正常生活。曾經的人類夢寐以求的正常生活。

  柏合野看起來也是能說能笑,依然具備極高的嘲諷技能,甚至還加強了不少,把利維氣的幾次三番作勢要寫辭職信。

  當然,沒有真的辭職,因為女士大力發展軍工,工資福利高的嚇人,他捨不得錢。

  但偶爾,利維也會覺得柏合野這種情緒下掩蓋的似乎是更嚴重的精神問題,他把自己偽裝成了看起來很正常的人,可內心深處,卻仿佛懷揣著一個不能對別人述說的秘密。

  柏合野常常會看著某樣東西發呆,有時甚至只是一塊因為糧產提高而基地不再販賣的黑麵包。這個秘密長久地壓在他心裡,每想起一次,便是一陣鑽心剜骨的劇痛。

  有一段時間,他的症狀甚至嚴重到了利維每天都在憂心他會不會注□□神類禁藥來麻痹自己的程度。百般試探無果,柏合野也常常說一些他聽不懂的話,於是,利維請來了基地著名神棍——教父來看病。

  教父只瞅了一眼,就神神叨叨下了定論:「是心病,是心病啊。」

  柏合野瞥了他一眼,又瞥向利維:「你找他來幹什麼?」

  教父呵呵:「雖然不知道你心裡有什麼過不去的,但還是趁早放下吧,一些事不可能再重演,正如有的人已經不會再回來。」

  柏合野一驚,狐疑地抬眼看向他,見教父依然是那副傳教一樣念念有詞的神態,明晃晃打著招搖撞騙的架子,又垂下去。

  他眼裡沒有失望,只是一種木然。

  以及……某種在劇痛之後懷揣著慶幸的快感。

  秘密說不出口,但他也不想放下。

  利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再後來,等基地的秩序基本恢復正常,柏合野拒絕了女士的升官受賞,在她冷淡的注視下把挑子一撂,說不干就不幹了。

  他離開了基地,誰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就像當初那個莫名其妙失蹤的維爾特上將一樣。

  柏合野去了很多地方,曾經有某個小傢伙也和他一樣走過的地方。那麼脆弱的身體,那麼無助,卻偏偏執拗的很,認定了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找了很久,很遠,卻依然找不到想要的左證。

  如果換作別人,或許就會想,那些記憶會不會只是自己做過的一個比較清晰的夢,那個人會不會只是臆想出來的,不存在的人。

  但柏合野從沒這麼想過,他崩潰過,也心如死灰過,但從沒認為溫祈是不存在的。

  這種堅定的信念成了一股繩,生拉硬拽地逼著他往前走。

  柏合野踩住自己的影子,就像迭合了曾經到過這裡的人的腳步,他慢慢蹲下身。

  心口的位置傳來微微的熱意,他在西沉的落日下坐了很久,久到注視著太陽的眼睛都酸澀了,輕輕眨了一下。

  影子也隨之消散了,柏合野一個人站在看不見來處與去處的黑暗中,輕輕抬了一下手。

  然後,十指收攏,握住。

  手背上漆黑的鐵護腕隨著他的動作輕輕作響,裸露在外的拼湊零件一個個不分彼此地擠在一起,卻又能互不干擾地運作。

  柏合野卸了力,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清醒還是昏睡,眼前霧沉沉的一片,身體軟的像是棉花做的,浮沉在混沌中。

  再抬頭時,原本空蕩的前路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他靜靜地注視著柏合野,好像在好奇他正在看什麼。

  柏合野的呼吸一滯。

  驟然湧上來的狂喜席捲了他,柏合野近乎迫切地往前走了幾步,一把拉住了那個人。

  溫祈仰起頭,他低著頭。

  靜默良久,久到柏合野再開口時,嗓音是壓抑不住的顫抖:「……找到你了。」

  溫祈沒有動作,柏合野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任由那陣酸楚彌散在自己的四肢百骸里,手上的力道卻放輕了一些。

  他聲音低低的,像是怕驚擾到什麼,對面前的人說:「你要去哪,我跟你走吧,好不好?」

  他的語氣不是懇求,似乎只是在陳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帶著滿心歡喜的期待。溫祈搖搖頭:「你不要基地了嗎?」

  柏合野笑了一聲:「基地不需要我。」

  溫祈撇撇嘴,賭氣似的:「我也……」

  柏合野輕聲打斷了他:「我需要你。」

  溫祈還沒說話,柏合野又接著說了下去,像是生怕溫祈拒絕一樣,恨不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我下一次需要做什麼才能見到你?」他回憶著剛才的情景:「是必須變得很累?還在卡住某個時間地點,才能再進這個地方?」

  溫祈再次搖搖頭。

  柏合野的臉色一下變得慘白,他仿佛從萬丈高空一墜而下,摔的粉身碎骨,痛不欲生。

  突然,溫祈踮起腳,吻住了柏合野的唇。

  柏合野個子很高,人群中一眼看去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溫祈每次吻他,都要努力讓自己抻的很直。

  柏合野一愣,數秒後,他抖著手,沒出息地彎下腰反抱住了溫祈。一吻結束,他跪了下來。

  溫祈嚇了一跳,柏合野擺手:「腿軟了,讓我緩緩……」

  他聲音聽起來真的很虛弱,溫祈連忙拉他,柏合野卻順勢拽住了他,天旋地轉,以一種保護者的極度占有姿態擁住了他。

  不知什麼時候,周圍變回了普通的平原,就像柏合野曾經獨自度過的無數夜晚一樣,只是這次,他等到了想要的人。

  溫祈感覺自己的脖頸上滴落了濕潤的眼淚,他原本存在心裡的氣一散而空,軟的一塌糊塗,順毛一樣拍柏合野的後背。

  然後說:「別哭啦。」

  柏合野伏在他身上:「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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