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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爺爺去世的時候,我還沒出生,所以我也沒見過爺爺。但海泠口中的“小高”,是個快活的年輕人,所以我想,他就算老了,也是個快活的老頭。

  怪不得海泠會喜歡他。

  海泠轉過來看我說,我也有點想吃米花糖。

  ……哦。

  我站起來說,那我給你去買——不過你只能吃一點,不能多吃,吃完還得把包裝藏起來,不然護士要罵我了。

  海泠笑眯起眼,用沒插著針頭的那隻手,對我做了個“OK”的手勢。

  我就把海泠的病床放低,讓她躺著休息,然後出門給她買米花糖去了。

  但那天,整條街的米花糖突然都不見了。穿過半個城區,一直跑到第五家超市,我才找到世界上最後一包米花糖。

  芝麻味的,海泠似乎不喜歡,但也沒得挑了。

  我帶著米花糖回去的時候,病房裡只亮了一盞小燈,輸液袋也撤了。海泠閉著眼睛躺在床上,就像她形容她奶奶那樣,“好像被埋在床里”。

  我過去叫了她一聲,海泠沒有應我。

  我又叫了她,她輕輕“唔”了一聲。

  我說,奶奶。

  海泠眯著眼說,啊?

  我想告訴她,我把米花糖買來了,但話要出口的時候,舌尖好像被黏住,說不了話。

  我走到她床邊,把米花糖放在她床頭,然後伏下/身,叫她,奶奶。

  海泠說,嗯。

  我說,我愛你。

  海泠閉著眼睛,嘴角一勾,“哼哼哼”地笑了。

  她說,我知道啦。

  那之後的一周,海泠的情況突然變糟了。媽媽和我去醫院的時候,爸爸已經簽了單子,正在手術室外等著。

  他和媽媽說,情況不太好,醫生已經讓做心理準備了。媽媽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我轉頭看到窗外,火燒雲那麼紅,那麼艷,就像一隻燃燒的鳳凰。

  就像是從天頂上飛落下來的。

  我突然脫口而出,她不會有事的,肯定能回來。

  海泠的手術成功了。醫生說,幾乎是最後一瞬間,突然就好了。他又跟爸爸說了什麼,我反正聽不懂,我只知道海泠又能躺在床上給我講故事了。

  海泠又和我講了她和爺爺的一些事,她教書時和學生的一些事,就是不再提那個外國人。我旁敲側擊也好,單刀直入也好,每次提起J,海泠就打個呵欠說,我累了,然後閉上眼睛,不再理我。

  又過了半年,我沒有奶奶了。她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來了。

  她的告別儀式來了很多人,除了家裡遠遠近近的親戚,還有老家的街坊,還有許多她的學生。

  去老房子收拾遺物的時候,我找到了她找了半輩子也沒找到的鎮紙,也許是那隻小猴子還回來的。我還找到她和小高的結婚照,兩個人頭碰頭靠在一起,笑得有點害羞。

  我想,他們現在搞不好正在一起吃爆米花。

  我突然想起海泠說的那個木烏鴉——小的時候,我見過好幾次,就在她的書架上。我立刻去找,然而海泠的三個書架上都沒有,柜子上也沒有,抽屜里也沒有。

  難道又是被誰藏起來了?

  我拉開最後一個抽屜,看到裡面有隻鐵皮盒子,打開,盒子裡是一疊老照片。

  爸爸出生的照片,一家三口團團坐的照片,爸爸畢業典禮的照片,爸爸媽媽的照片,我的照片……還有家裡四個人正正經經的全家福。

  照片底下有一個小小的紙口袋,我拿起來——稍微有點沉。

  口袋是貼好的,我想了想,把封口撕了。

  “啪嗒”一聲,掉出來一小段木塊。

  我撿起來一看——是一隻木雕鳳凰。

  木質很舊,刀工也很粗糙,和我削鉛筆的水平差不多。我是從扇子似的尾羽上認出這是鳳凰的。

  紙袋裡還有什麼東西,捏著有些硬。我把袋子往手上一倒——是一張發黃的老照片,比之前的那些都要老。

  照片上,18歲的海泠站在恢弘的皇城大門前,咧著牙“嘿嘿”地笑,有點可愛,還有點傻氣。她在照片上看起來又瘦又小,但是腰杆挺得筆直,和她的字一樣。

  她旁邊站著一個高瘦的外國人。

  老照片已經看不清顏色了,但他的眼睛明亮得像晨星。

  我看了一會兒,把照片重新放進紙袋裡。

  盒子最底下,是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小紙條。打開之後,我看到一句話,工整端莊的簪花小楷。

  我突然知道她最後創造的那位神靈的名字了。

  那兩個字就寫在紙條上。

  後面緊跟著一句話——保佑吾孫健康平安。

  她創造的那位神靈,最後成了我的守護神。

  我也明白,海泠說的“我只是個凡人”的意思了。

  她只是個凡人,凡人最大的渴求是幸福。她沒有能毀壞賢者之石,或是殺死誰的力量,但她對幸福的企望,比這些力量更加強大。

  她一定是許下了能讓那個男人得到幸福的願望。

  然後從她的願望里,誕生了一位能帶來幸福的神靈。

  我突然聽到窗外有翅膀拍動的聲音,但轉頭去看的時候,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從視野中掠過。

  我又回過頭,把那張紙條看了一遍,上面的每個字都是海泠親手寫的——在我出生的當天。

  我想,這真是太好了。

  在她離開前,我親口把那句話告訴她,真是太好了。

  ——奶奶,我愛你。

  ☆、番外

  我曾經問過海泠, 你說了那麼多, 可還記得我一開始問的是啥?

  海泠說,是啥?

  我說我只想知道你和爺爺是怎麼認識的,結果你就開始跑馬了;跑了馬還不算, 還把我丟坑裡了。

  海泠眨眨眼, 眼珠子一轉,似乎也想起了最初的問題。她扁扁嘴說,那,那, 那反正你現在也知道了嘛。

  我說,這不一樣,這個認識不是那個認識——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哪個認識。

  海泠說, 好吧。

  於是她就開始講老高的事了。

  她說,她最開始認識老高的時候,不止一次地懷疑——這小伙子,不會是讀書讀傻了吧?

  我說咋了?

  海泠說, 他說起話來就跟背課文似的。

  而她認識的另一個愛背課文的男人是她爺爺。所以當時海泠總想, 看不出這小伙子年紀輕輕,殼裡面藏了個老學究。

  海泠說, 她考上師範學院的時候,是那一屆的最高分。老鎮長親自幫她申了補貼,鎮上的親朋好友又熱熱鬧鬧地把她送上火車。大家送了大大小小一堆東西,吉祥話也說了一籮筐,說得海泠一路顛簸的時候, 還靠著車窗,一個人“嘿嘿嘿”傻笑。

  她想之前的旅行都不算數,這才是她作為自己,邁向更大的世界的第一步。

  她想這一步邁出去之後,她就要有新的人生了。

  ——而這一步邁出去之後,她新人生中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那個背課文的小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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