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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上就一個小汽車站,非常好認。

  海泠說坐車要錢的,你有錢嗎?老爺爺從髒兮兮的褲兜里摸出一把沾著泥的硬幣說,喏,不少呢,都是你們給的。

  然後他站起來,笑眯眯地朝海泠道謝。他的個子不高,還有些駝背。海泠怎麼想也想不起來,鎮上有這樣一個爺爺。她眨巴著眼睛說你要走啦?老爺爺說是啊,我要搬家了。海泠說搬去哪兒?老爺爺說,還不知道,看看哪裡能住得下吧。

  海泠說,那非要走嗎?老爺爺說,你們不要我了,我留在這裡也礙事,總得給新來的讓路啊。

  海泠不是很懂他的話,但她看到他的眼睛,雖然是笑眯著的,裡面卻滾動著水光。

  老爺爺又說,這裡以後會有更多的人要走,也會有更多的人要來,這鎮子還會熱鬧很久的。

  然後他雙手背在背後,踱著方步走了。

  那之後的第二天,海泠聽爸爸說,鎮上那條小河要被填平了——為了修路。

  現在,小河已經變成了小馬路,未來還會拓寬成大馬路;站在那棵樹下,遠遠就能看到車輛奔波來去。

  海泠想,那些最初的神靈,是從人類對自然的敬畏之心裡誕生的。

  現在,他們已經開始死去,或者已經死去了。

  ☆、急病

  我說, 那你就開始備考了?

  海泠說, 我就開始備考了啊。

  小高很快就把學習資料帶過來了,還有兩本厚厚的筆記本;他說都是他媽媽以前用過的。他還說,他媽媽讓海泠加油, 說有什麼不懂的, 打電話問她就行。

  海泠也跟老鎮長報備了要考師範的事,老鎮長說好好好,年輕的時候就得多嘗試嘗試。

  他停了停又說,那你家的房子, 以後要是交給別人管著了,你不心疼?

  海泠說,那已經不是我家的房子了, 再說了,房子有啥好心疼的——

  後面那句話她就沒說下去。老鎮長也點點頭,說那就好,那就好。

  那之後, 海泠就開始白天上班看書, 晚上回家看書。雖然畢業了快有一年,但她平時沒離過書本, 所以再次投入學習,也立刻就上手了。

  海泠說,那個時候報考師範的門檻不高,只是師範學院在省城,考上了她就得住校, 估計就不能經常回家了。

  我說那不是正好,放假可以和老高出去玩了。

  海泠又敲了我的頭。

  她說,她當時最擔心的是奶奶。

  奶奶一直糊裡糊塗的,但精神倒是不錯;只是海泠每次去姑姑家,都看到奶奶床頭擺著一堆藥。

  藥片、藥粉、藥水、膠囊……瓶瓶罐罐,大大小小,越來越多。

  她又一次去的時候,奶奶小聲跟她抱怨說,你上次寄來的點心真好吃,偏偏你姑姑不許我吃,就給了我兩塊。

  海泠說那個太甜了,你是不能多吃。

  奶奶說,過年就是要吃甜啊,這樣新的一年才會甜甜美美。

  海泠說,我下次上街給你買別的吧。

  奶奶一把拉起她的手,又朝外間望了望,壓著聲音說,你要上街的話,給你爺爺打點兒酒去——別給你姑姑知道,她也不許他喝酒。

  奶奶說咱們悄悄地給他藏著,等他回來喝——過年嘛,喝點兒老黃酒怎麼了。

  海泠想了想說,好。

  奶奶也不是第一次讓她給爺爺打酒,前兩年她突然記起爺爺來,嚷著文鶴要回家吃飯,讓海泠快去打酒買菜來。

  等海泠把東西買來了,奶奶又指揮她擺盤裝菜倒酒,然後“去路口看看你爺爺的車來了沒”。

  那天海泠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直到表弟來叫她,說奶奶睡著了,等她醒來就忘了——她才回家去。

  那瓶酒她也帶回家去了,放在廚房裡做料酒,現在也沒用掉一半。

  現在奶奶又讓她打酒了,海泠想打就打吧,只是不知道那家小鋪子還在不在。

  我說什麼鋪子,土釀老黃酒的鋪子?

  海泠說是啊。

  我說那差不多都關了吧。

  海泠說,我一開始也這麼以為,結果人家不但沒關門,還做得紅紅火火的。

  那天下午,她提著空瓶走到那家鋪子那兒,抬頭就看到新掛的牌匾——黑底金字的大匾,和她在首都看到的那些“老字號”一樣氣派。

  裡面的鋪面也裝修過了,照著水鄉風味做的,活脫脫從語文課本上出來的。掌柜的老爺子笑嘻嘻地靠在櫃檯後面,問她,來打酒?家裡有客人?

  海泠“嗯”了一聲,沒細說。她說你這兒做得挺好啊。

  老爺子“誒”地嘆了口氣說,去年這時候,差點開不下去,要關門回家啦。

  他說這鎮上,除了幾十年的老街坊老頭老太太,誰還喝老黃酒啊?光是去年一年,咱們這兒就倒了多少鋪子?

  海泠說,那怎麼辦的?

  老爺子很得意地笑笑說,還好我家小子聰明,他說鎮上沒人喝了,就賣到鎮外頭去——他給家裡的酒註冊了個商標,帶著全國各地跑,總算是拉到了點兒生意,倒閉不了啦。

  老爺子說,今年上半年,他野心大了,三轉四回頭的,弄了兩瓶黃酒到日本——鬼子喝了“喲西喲西”,直接拍案下單,就要咱們的酒!

  老爺子一邊說一邊舀酒往海泠的瓶子裡灌。他說這下子,總算輪到咱們去賺外國人的錢了——這小子也真是會給我添忙,照這麼下去,明年咱們家就得買廠房僱工人,不然哪來得及啊!

  海泠想,清墨說得對,這確實是個好時代,努力和實力都不會被辜負。

  畢竟,新時代也不是開著推土機來的。

  海泠提著瓶子出門的時候,又抬頭望了望那塊新做的匾。

  ——她看到有個老爺爺坐在房頂上。

  他笑眯著眼,圓臉紅通通的,像個小孩子似的“啪嗒啪嗒”晃著腿;他也看到海泠了,好像要張嘴打招呼,結果打出一個醉嗝。

  海泠也咧嘴笑了。

  然後她就提著酒瓶去了姑姑家。

  ——然而家裡沒人在,誰也不在;整間屋子安靜得像個空盒子。海泠心裡一咯噔,立刻放下酒瓶,四下查看。

  她在餐桌上找到一張紙條,是姑姑寫的。

  第一句話就是——“奶奶暈倒了”。

  海泠二話不說,幾乎是飛著跑去醫院。

  奶奶住院了,腦血栓,還好發現得及時。海泠剛到,就看到醫生叫著姑姑在走廊上說話。

  醫生說,現在情況暫時穩定,但還不能算脫離危險。他又問,老人高壽?

  海泠搶上去說,這是什麼說頭?

  醫生解釋了一下,他說要是年紀大了,那就建議住院觀察,保守治療,不然用藥猛了,怕老人身體受不住。

  奶奶當時七十多歲,海泠不知道這算不算年紀大。醫生又和姑姑說了些什麼,她也心思沒聽,放輕腳步進了病房。

  奶奶閉眼在床上躺著,身上蓋的被子幾乎沒有隆起,看上去就像被埋在床里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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