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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佑堂去後,謝又陵枯坐房中,只覺得心亂如麻。適才那番言談於四下無人的靜謐里又反覆迴響在耳畔,越響越是令人駭然無措,初時不過一道漣漪,漸次便翻滾成滔天巨浪,他在那迎頭擊來的陣陣浪花里,想到的自己的心思終是全然曝於青天白日下,想到這十年間佑堂對自己的百依百順小心著意,想到自己半生侍奉妙瑛,與她早已彼此相依,這些歲月堆積下的情誼,有欲望也有愛戀,有無邪也有刻意,有甘願成全也有無望執迷。然而這些都不是令他至為驚恐畏懼的,他眼前的景象慢慢為白娟細帕上的暗紅血跡淹沒,所思所想亦為那蒼白無生氣的面容占據。驀地里伸出手去,似入夢般撫過面前玉人精緻如琢的臉龐,卻於一瞬間轟然碎裂開去。

  太過清潤,太過堅剛,如同好玉,難以久長。謝又陵頹然垂下手臂,一股森冷之氣倏然湧上,令他恍惚間打了個激靈靈的寒噤。

  第88章 誰與換春衣

  乾寧八年春,已近三月,京城仍是一副楊柳不發,朔風延綿的冬日景象。

  謝又陵這日處理了府內事務,才得空坐在房中飲上幾口熱茶。聽著外頭風勢一陣緊似一陣,不由抬頭望了窗外,只見彤雲壓境,天地間一片灰白,心裡愈發覺得寂落煩悶。一時懶怠出門,索性坐在書案前鋪陳紙筆,隨意翻找出一副字帖,自去研墨臨帖。

  過了不知多久,有人在窗欞下輕輕敲了幾響,低聲問道,“謝長史在屋裡麼?”

  謝又陵並不答話,只輕輕咳了兩聲。那人忙繞道門前,進得屋內。謝又陵抬眼一掃,見來者是二門外一個小廝,尋常並不多見,目光仍舊轉向筆尖紙上,隨口道,“找我有事?”

  那小廝只垂著頭,想來少有機會進內院得見屋內陳設,似有些不敢張目去看一般,只趨步上前,展開雙手,奉上一包用錦帕包裹的物事,道,“這是隔壁慶王府的人才剛拿來的,叫我交給長史。”

  謝又陵見他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不由好笑道,“擱著罷,不必這么小心翼翼,好像傳遞了私物似的。咱們兩府里一向走得近,往來之物頗多,這麼些年下來,兩處里早已是算不清了。”他忽然停住話頭,有些納罕自己今日不知為何,卻和一個不相干的人解釋這許多話,想來是除卻府內公事已是久未同人閒談過。他見那人面色舒緩一些,便即起身拿了幾錠散碎銀子,含笑道,“受累你跑一趟,拿去打些酒喝罷。”

  那人自是千恩萬謝的告了罪,歡天喜地的去了。謝又陵待人離去,卻不著急去看那物事,又臨了好一會帖才放下筆,拿起那包東西,隨手掂了掂,復又擱在案上一層層打開錦帕。

  裡頭放著的赫然是一小枚玉玦!做工古舊,觸手生溫,那玉色凝潤厚重,卻也未見得是多好的成色。他不解地拿在手裡把玩一陣,忽見那玉玦一角已磨損的有些裂紋,邊緣似比別處要薄上一些,若不小心放置只怕隨時都有碎裂的可能。

  謝又陵嘴角漸漸溢上一抹冷笑,好一枚玉玦,原來有人已經等不得了。他心頭火起,滿心嫌惡地將那玉玦隨手擲在書案上,只聽噹啷啷幾聲脆響過後,玉玦已然斷為兩截。

  他眉心猛地一跳,再也無法安坐,起身在房裡來回踱步。良久之後,目光再度落回書案之上,見那小小一枚軟玉竟是從中斷為兩半,心中忽然一慟。他行至書案前,帶了幾分不忍地將它捏在手中,撫摸一陣,終是將其緊緊地攥在掌心。玉器斷裂的鋒利邊緣凌厲的刺入肉中,手掌上倏然一疼,攤開來看時,一道鮮紅的血便順著虎口蜿蜒淌下。他忽然不再猶疑,立時推門喚來一名內侍,命他去內院打聽一下都尉今日可有醒轉。

  不一時內侍返來,道,“都尉昨兒夜裡又咳了一宿,今晨小憩了一陣,這會子吃過藥正在房裡躺著,卻也沒再睡。”謝又陵又問誰在相陪,內侍回道,“原本公主陪在房裡,現下慶王妃來了,公主便同王妃去前廳敘話,都尉跟前暫時沒人。”

  謝又陵微微頜首,打發那內侍去了,心下更是一陣寒涼,人家既已為他算到了,他又何苦擺出一副近鄉情怯的模樣。想到此處,他不再多做思量,抓起一件氅衣披在身上便舉步朝內院走去。

  謝又陵進到寢閣中,正見楊慕靠在床上,膝頭攤著一本太平御覽,一雙眼睛卻無波無瀾地望著窗外。

  楊慕見他倚在門邊,定睛看了一會,方微微一笑道,“幾日未見,又陵似是清減了不少。”

  謝又陵淡淡笑著,走上前將那書從他膝上拿開,略一瞬目,只見翻開的書頁上正是一首古艷歌: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心內一陣惻然,在床邊坐下,目光落在楊慕白皙瘦弱的手腕上,又連忙移了開去,半晌柔聲道,“才好了些,又費神看這些故紙,你就是不好生將養精神。”

  楊慕笑容疲憊,有些無力道,“我睡不著。”垂目沉默片刻,又輕聲道,“一躺下來,咳得倒厲害了,索性坐著。翻些舊書也是找點事做,不然悶坐一天,誰又有閒情整日陪著我這樣一個廢人。”

  謝又陵從未聽過他如此自傷的言語,不禁搖首道,“這真是病中胡言了,你年紀輕輕不可學人做這種頹喪之語。眼看著就開春了,等天氣暖和,咱們再去玉泉山踏青,去南苑一代行獵,再不出去溜溜,我的弓馬可要荒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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