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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五點,那個龔醫生進來了,對我說:“你還是回去休息一下吧,或者至少吃點東西。二樓又餐廳。”

  我對他笑了笑:“不了,我不餓。”

  從小到大,我都不怎麼相信機器。我仔細聆聽呼吸機的聲音,懷疑它會出故障,不在供給瀝川氧氣;又懷疑那個四十厘米的軟管會不會被堵住,讓瀝川窒息。我觀察點滴的數量,怕它太快,又怕 它太慢。每次蜂鳴器一響,我都以第一時間沖向護士,弄的他們有點煩我。

  正在此時,瀝川突然張口對著護士耳語了幾句,護士沒聽清,他又說了一次,護士就離開了。我們相互對視著,一時間都不說話。

  過了一會,他說:“so,你是,我的家屬,”語氣很輕,聲音嘶啞,幾乎每個字都要重音。“Since when?”(從何時開始的?)

  沒想到一睜開眼的立場就那麼咄咄逼人,我驀然失語了。

  “不是說,你,要離開北京嗎?”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為什麼,還沒走?”

  “你能少說幾句不?”我沒心情也沒膽子和剛剛搶救過來的病人鬥嘴。

  護士長來了,尷尬地對我說:“對不起,謝小姐。這位病人說你不是他的家屬,要求你立即離開ICU.”

  我站起來,怒極攻心,幾乎想掐他。只覺眼前一陣發黑,我的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護士長及時地扶住了我,將一旁的拐杖遞過來。我氣得手直哆嗦,拾起沙發上的手袋,將床邊小柜上的手錶、手機、鑰匙、口杯一股腦地收進袋中。

  護士長忍不住替我解釋:“王先生,您可能不大了解情況。您是這位女士送來急診的。她在這裡守了你七天七夜,幾乎沒合眼。您說,她不是家屬。”她指著對面房間裡躺著的一位老人,嗓音有點激動:“看見那位老爺子了嗎?他的三個兒子都來了,在病床前面,為醫藥費吵得不可開交,最後跺跺腳,一刻鐘工夫,全走光了。他們倒真是親人,您說是家屬嗎?”

  瀝川不為所動,雙目直視天花板,沉重地喘氣:“我要她……立即離開。”

  5月4日手打八千三百字~~(小夜整理)

  他的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蜂鳴器頓時一陣亂叫。一群護士衝進來,為首的是值班醫生。

  護士長連忙對我說:“謝小姐,病人情緒不佳,情況也不好,你還是迴避吧。”說罷,她不由分說地將我拉出了ICU。過了一個小時,護士長出來了。見我仍舊守在門外,也不坐,撐著拐杖伸長脖子外里看,苦笑著搖搖頭。

  “他怎麼樣?沒事吧?”我趕緊問。

  “暫時脫離危險。我們已經把他轉入普通病房了。你還是回家歇會吧,至少好好地睡一覺。”

  “哪個病房?”我問。

  “407。”

  “我去看看。”我拔腿就走。

  “唉-----”身後再次傳來護士長的嘆息。

  407是單間隔離病房。

  我悄悄地走進去,一位瀝川睡著了。不料,他竟睜著眼,迅速地發現了我。遲疑片刻, 我走上前去,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Hi,”我心疼壞了,顧不得他生氣,聲音不知不覺地溫柔了,“你覺得好些了嗎?”

  他張嘴說了幾個字,我聽不清,把耳朵湊到他面前。

  他說:“回去……睡覺。”

  到底還是顧念我,我心頭微微一暖,眼眶頓時發紅:“我哪兒也去不了,就在這兒陪著你。”

  “我有……護士。”

  “我知道。”

  不知哪裡閃過一陣疼痛,他用力咬了咬牙,身子捲起來,手緊緊地拽住床單,出了一頭冷汗。

  “不舒服嗎?”我緊張地看著他“我去叫醫生。”

  “不……”他急促地喘氣,又似被痰堵住,想咳嗽,又咳不出,胸口發出嘶鳴之聲,臉頓時憋得通紅。

  我衝出去叫護士,護士進來,搖高了床被,半抱著他,輕輕地拍打他的背,助他排痰。折騰了十幾分鐘,他精疲力竭,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我本已疲憊不堪,見他像嬰兒般虛弱無助,由人擺布,仿佛隨時都可能出事,一時間又急又怕,睡意全無。我去二樓餐廳吃了點東西,又喝了杯滾燙的咖啡。回來時,在病房裡看見了Rene.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穿著護工的衣服。

  “Rene,這位是?”我端著咖啡,顧不得黎苗,指著那個小伙子問道。

  “江浩天先生給介紹了一位護工,他叫小穆。他父親重病時是他照料的,非常專業,也非常仔細。我怕護士們忙不過來。再說,Alex病起來不好伺候,脾氣特大,還鬧彆扭。在蘇黎世的時候他就把Leo和他爸爸折騰的夠嗆。就他爺爺有時過來吼他兩句,還管用。”

  我莞爾,這段描述完全符合瀝川在我心中的印象。瀝川不想讓任何人看見他的虛弱,尤其是我。在這一方面,他異常頑固,我已領教多次了。

  “嗨,小秋,你的黑眼圈太嚇人了,快回家睡一會吧。這裡有我,你明天再來。”

  我堅決搖頭:“我不放心,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待著。”

  “你已經七天七夜沒好好睡了。”Rene觀察我的臉,“別瀝川的病好了,你倒下了。”

  “不是我不想睡,可是,萬一阿生了什麼意外……”我的嗓音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我是不會原諒自己的!”

  Rene想了想,說:“這樣吧。ICU房外有家屬休息室,你去那兒休息吧。”

  “Rene,”我突然說,“我得洗個澡。”

  RENE開車送我回瀝川的賓館,在路上我隨便買了幾件換洗的衣服。我在浴室里匆忙地洗浴了一番之後,又被RENE送回了醫院的家屬休息室。

  我和衣而臥,睡了整整16個小時。睜開眼,我發現RENE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

  他的目光是湛藍的,奇怪,這個人怎麼擅離職守?不去守著瀝川,到我這裡來做什麼?

  “我需要和你談一談。”他說,“不代表我自己,代表ALEX。”

  我坐直起來,找了把梳子梳頭。

  “ALEX希望你立即離開北京,由我來送你去機場。”這話的口氣好像是警方人員要把間諜遞解出境,我心一煩,手用力一拽,拽斷了一小把頭髮,語氣強硬了,“你打算怎麼送我去機場?綁架?”

  “安妮,ALEX的一直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如果他能改變,你們倆也不會受這麼多年的罪。”

  “我的意志也是不可以輕易改變的。”

  “他不願意見你,也沒力爭論。我想,”他的目光不知何時,變得很莫測,“在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要和他爭辯了。你的公寓在哪裡?行李早已準備還了吧?你打算去哪個城市?我給你買機票,還有---”

  “你別勸我了。瀝川現在這樣子,隨時都可能掛掉。你想讓我這時走?不可能。”我儘量保持鎮定,“活著,我要等到他康復;死了,我也要跟屍體告別。”

  Rene一臉的無可奈何:“你知道,泵人有權利不讓你探視。”

  “我也有權利在門外等著。”說罷,我拿著洗漱用品去了洗手間,洗臉、梳頭、化妝、更衣。然後,我去餐廳吃了一頓飯,香辣雞塊加紅燒牛肉。吃完了我端著一大杯濃咖啡,哪裡一本雜誌,盤腿坐在407門外的地板上。

  RENE 看著我,恨不得拔自己的頭髮:“你這是幹什麼?靜坐示威?”

  “練瑜伽。你不讓啊?”

  他深深地嘆氣,將我從地上拉起來:“進去吧,他要見你。”

  推開門,我看見小穆正用輪椅將瀝川從洗手間裡移出來,送回床上。護士進來換了一袋藥水,檢查點滴的情況。

  不知是錯覺還是窗外的陽光太明媚,瀝川的氣色比在ICU時好了很多,只是他七天粒米未進,瘦的有些刺目。他的胸口半敞著,一個紐扣型的針管直接插在鎖骨下方一個微微鼓出的、硬幣大小的腫塊上。在ICU時Rene告訴我,這個急救室“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是手術植入皮下的一個輸液裝置,以前用於化療。由於瀝川有凝血功能障礙,需要長期輸血,傳統軟針穿刺會對身體造成傷害,也靠這個來輸液。其實在瑞士時我就發現了這個腫塊,因我當時瀝川不那麼瘦,所以不那麼明顯。而且,瀝川很容易過敏,我還以為是過敏引起的大包,不敢多碰。問過他,他遮掩過去了。

  我想起剛才吃過的紅燒肉,也許瀝川能喝點粥,便問護士:“他能吃東西嗎?”

  護士搖頭,用一種專業的語氣說:“病人吞咽有困難,不能吃飯,也不能喝水,靠營養液維持。你沒看見他還插著胃管鼻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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