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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把另一張桌上的蠟燭拿過來,在瀝川的臉前晃了晃。他正在出汗,滿都大汗。我握了握他的手,手心都是濕的,握又去推他,他忽然開始說話了,囈語一般,一會兒是法語混著德語……好幾國語言,都亂了套了。

  “我說是醉了吧,都說醉話了。”服務生在一旁說。

  宗旨,得先把人弄走。我說:“我已經叫好了計程車,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他扶到車上?”

  “他……還沒付帳。”

  “多少錢,我來付吧”

  “我去查一下。”

  過了一分鐘,他走過來說:“對不起他是VIP客戶,用的是年卡,你不用替他付帳。”說罷他去叫來兩個大塊頭的保安,將瀝川連扶帶抱的松上了計程車。

  “小姐去哪裡?”司機問

  港澳中心瑞士酒店

  車穩穩的開了,可是瀝川的樣子卻越來越不對勁,他原本一直胡言亂語,漸漸的開始急促的喘氣,漸漸的話說不出來了,只剩下了沉重、吃力的呼吸聲

  我拼命敲著司機的椅背,對著他大叫,大叔!不去酒店了,他……他不行了,得馬上去醫院!越快越好!

  “最近的醫院是協和。”司機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也覺得情況嚴重,別是酒精中毒,這可是會死人的!

  我心跳如狂,緊緊抱著瀝川。喃喃的,一遍遍的叫他的名字:“瀝川、瀝川、瀝川……”

  他渾身軟綿綿的,像嬰兒一樣無助的靠著我。

  我永壽試探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非常吃力。

  這當兒,我想起一個人來,連忙打手機找RENE。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

  “安妮”

  “RENE,瀝川出事了,他不對勁,我正送他去醫院急救,你快來,快點來”

  “瀝川在你那兒?我正四處找他呢,哪家醫院?”

  “協和”

  “安妮,保持鎮定,我馬上就到。”

  到達醫院時,瀝川已經完全昏迷了。一群人將他送進了急救室搶救。為首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非常幹練,迅速檢查了他的身體,對手下的人吩咐:“急性呼吸衰竭。馬上做器官插管,上呼吸機”

  說完這話,我便被一個護士攔在了門外,她問我瀝川的病史,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她了,急性肺炎,嚴重貧血,血型,嘔吐……她給了我一堆表要我填寫。

  我雙腿發軟,渾身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幾年前父親病危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拄著拐杖,退到牆邊,緊張的大口喘氣。我神色未定,急救室的門突然開了,那個中年醫生叫到:“哪一位是謝小秋?”

  我衝過去應到:“我……是我……”

  “我是倪醫生,請問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女……女朋友”

  “是這樣,我們剛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在拍胸片確認導管位置時,發現她的胸口有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單側肺組織形態不整。這些都不在你的病史上,請問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結結巴巴的問:“什麼內植式……導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他還有別的家屬嗎”

  “有,有是個外國人,正往這兒趕,我這就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準備撥號,坎肩RENE從門外一頭大汗的跑過來。我向他招手大叫“RENE快過來!這位醫生需要知道瀝川的病史。”

  RENE急切的用英文問我“那個醫生懂英文嗎”

  “我是翻譯,你說,我來翻”

  “對。對,是我糊塗了”

  “ALEX是 OSTEOSARCOMA 二期。”

  天哪哪壺不開提壺,其實醫學詞彙我多年前有專門背過,進了CGP以後,腦子就被建築學詞彙塞滿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所幸我還知道分析詞根,“OSTERO是骨,”SARCOMA 是惡性肉瘤,結合在一起指的是什麼,有否專門術語來指稱,就不知道了。

  RENE 見我遲疑,補充了一句,“BONE CANCER(骨癌)”

  我的身子猛的一晃,當的一聲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時扶住了我“你不要緊吧?”

  我搖了搖頭。RENE也太小看我了,這種時候我豈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對一聲翻譯“病人曾經患有骨癌,OSTEOSARCOMA,二期”我把英文重複了一遍,協和是北京最好的醫院,這裡的一聲對醫用英語應當不陌生。

  “ALEX,十七歲檢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術和化療。二十五歲那年發現肺轉移,做了肺葉切除。" RENE繼續說。

  我麻木的翻譯著,好像一個死刑犯在聽最後的宣判。

  “經過三年的化療,癌症暫時控制住了,沒有復發。”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化療的過程中,醫生又發現他白細胞減少,免疫力降低,後來紅細胞也漸漸減少,貧血症狀明顯。”

  翻譯到這兒,醫生已經知道了大半,問道“是不是MDS?

  我不知道什麼是MDS,看了看RENE,RENE顯然知道這個詞,他點頭“是的”

  “哪個型?”

  “RA”

  醫生神情凝重,將我拉到一遍,遞給我一張紙,沉聲說“病人病情很危急,你們要有心理準備,這是病危通知,你簽個字吧。”說完,他就回急救室了。

  我接過那張紙,只覺金星亂冒,半天都看不清上面寫的字,我揉揉眼鏡,逼著自己往下讀

  病危通知單

  診斷:感染性休克,急性呼吸衰竭。

  尊敬的患者及家屬:

  你好,你的家人現在在我院接受治療,目前病情嚴重,隨時可能進一步惡化,危及生命,特此告知。請予以理解並積極配合醫院的搶救治療。儘管如此,我們仍會採取有效措施積極救治,如果還有其他要求,請在您接到本通知後立即告訴醫生。

  患者或家屬簽字:

  交代病情醫生簽字:倪永康

  我將通知書逐句譯給RENR。RENE苦笑,說瀝川像這樣的病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們家人和朋友的神經,除了老人以外,已經被鍛鍊得很堅強了。

  我倒在守護室的椅子上,身子不斷的發抖,震驚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RENE一直緊緊的擁抱著我,用斷斷續續的中文安慰我:“ALEX不會有事的,ALEX福大命大,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凝視著急救室里隱約的燈影,心中默默祈禱。

  無論如何,這樣的等待都太可怕了,裡面傳來的每一個響動都讓我驚恐。門上的掛鍾無聲的移動,每根指針都是一把劍,向我刺來。

  等了很久很久,幾乎半個世紀吧,牆上的指針告訴我只過了十分鐘。

  覺察到我的身體仍在不停的顫抖,RENE去買了一瓶果汁遞給我,讓我喝一口,說這樣可以減輕壓力。

  我滿頭冷汗地看了他一眼,神經已緊繃得快要斷掉了。我搖頭拒絕,說什麼也不想喝,甚至感到胃部在不停地翻騰,有一種嘔吐的感覺。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深呼吸一口,捅了捅正在用含糊不清的發清的法語念著某種經文的RENE:“唉,RENE,瀝川的病,你在講詳細點。”

  他回過神來,反問:“剛才那些,你聽了還不夠?還不怕?”

  “不夠。你說了一大堆術語,我對付著聽了個半懂。”我說:“這麼說,瀝川的腿,不是因為車禍?”

  “是車禍發現的。”RENE說,“那年瀝川的媽媽開車帶他去買東西,半道上出了車禍。他媽媽死掉了,他的大腿受了輕傷,可是好久也不見好,還痛的要命,接著就查出是骨癌--惡性的。當時醫生說,情況太嚴重了,化療保腿和截肢的生還機會都很小。只有進行保守的放療。”

  “……”

  “那時,大家都以為ALEX只有幾個月的活頭了,一家人傷心的要命。想不到放療之後,運氣不錯,ALEX的病情竟然迅速好轉。於是他父親就帶他到美國去看一位名醫。那位名醫認為還有機會做一個大膽的手術嘗試。於是,ALEX做了高位截肢。手術之後繼續化療,恢復得很好。有整整8年沒有復發。在這些年中,連醫生都告訴我們,ALEX的癌症已經根治。雖然走路不方便,可是,他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不必成天擔心死神的降臨了。”

  瞬時間,故事所有的環節在我的記憶中一環一環地扣上了:“六年前,瀝川突然離開我,是不是因為他的健康出了問題?”

  RENE點頭:“瀝川每半年就會回醫院做例行的檢查。那一年回瑞士,他被查處癌症轉移到肺部。你知道,骨癌肺轉移的成活率非常低。這等於向他宣判了死刑。他說你當時正在熱戀之中,只有17歲,不忍心告訴你,怕你傷心。他更不想讓你看見他受苦的樣子,寧願你恨他一輩子。所以,他下定決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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