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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麼想來就說不通了,但沈鐸仍舊對半山的事情存疑,他覺得兄弟間或許聊過什麼,可他拿不準他們聊到了哪種地步,是六年前的不辭而別,還是回國後他做過的種種錯事?倘若真要讓他們離心,那麼寧予杭完全不用和盤托出,只需要做些模稜兩可的提醒便足以引起小孩兒的懷疑——假使他還有旁的證據——沈鐸眯眼想,他有的是證據,文件、照片,或是其它見了鬼的還沒被毀掉的物件兒,只要能夠證明他們在數年間毫無交集,又或者向他透露一點另外那個人的存在,就能輕而易舉撕裂、粉碎他們的關係,到時候,他就真正成為了一個騙子,因為謊言,再深的愛意也會變得毫無底氣。

  他壞事做盡千夫所指,求的只是一場白頭,就算報應遲早要來,那也不該是現在,更不能是現在。

  他應該重新考慮老太太在寧予杭心裡的分量了。

  這場病生得蹊蹺,然而沈鐸再疑心卻也毫無頭緒,實際上他連合眼的時間都難有,寧予桐發著燒,他在床邊同樣整宿熬著不休息,他睡不著,也不想睡,小孩兒燒得最狠的那個晚上身邊根本不能離人,他像是被鬼怪戾住似的驚厥,一會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會兒又迷濛睜眼說胡話,沈鐸都跪到床前了他還執意要找他的沈哥哥,聲嘶力竭,聽得人摧心剖肝一樣的痛。

  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難受,沈鐸握著他的手更是一刻都不敢放,腦子裡來來回回都是他出車禍時的模樣,渾身淌血奄奄一息,恍若神明垂憐都無法挽救他的性命。那是他一生的噩夢,如果可以他願意代替他承受所有的折磨,但可惜他不能,他唯一做得到的事情只有徒勞的陪伴,跪在床邊吻他因為哭泣而濕漉的眼睫,一遍遍告訴他他在,他的沈哥哥永遠在這裡,永遠不會離開他。

  即使旁人在場,他仍然不停哀求,姿態幾近卑微。

  燒得這樣狠,事情到後來也還是沒瞞住,百日宴結束有三天,保姆阿姨下山來送治苦夏的藥膳,一進門就被屋子裡各式各樣的儀器和醫護嚇到了,沈鐸無心攔她,因此她一回去老太太便著火急火燎趕過來了,徑直闖進主臥里,在床前小心翼翼捧著小孩兒的臉細瞧了好半晌,人都氣得發抖了,轉頭便指著鼻尖罵他膽大包天。

  你們居然,你怎麼敢,怎麼敢騙我呀?!她撕心裂肺質問。

  沈鐸垂眼看小孩兒那隻刺了留置針的手,沒有任何辯解。

  不是頭一回被瞞著了,老太太氣得不輕,可紅著眼睛罵到最後也不知該怪誰了。比起隱瞞,她更像被自己的疏忽打擊得不輕,保姆阿姨幫她一道給小孩兒換冷敷的毛巾,她只一低頭眼淚便掉下來了,抬手抹,可越抹掉得越凶,最後只能背過身不看人,一面接了保姆阿姨遞來的帕子一面埋怨,他總是不說,他總是不說!明明自己不舒服也不肯叫我知道,每次都是這樣!

  保姆阿姨不忍,說,小少爺懂事,顧念您呢。

  他哪裡是顧念我!老太太倏地拔高了聲音,被提醒後又趕忙壓低了,咬著牙說,他要真顧念我,當時就該跟我說他不舒服!我老了,真的老了,又留不住他,他要是不說,我怎麼猜得到!你說他不告訴我,是怕連累我,不想讓我擔心,可我這顆心什麼時候放下過呀?!

  他以前,他以前就經常看醫生,還得吃好多藥。老太太哽咽著又說,那些藥,苦,他不願吃,一開始哭得好厲害,簡直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可,可我沒有辦法呀……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帶他來,又讓他受這麼多罪,他不願告訴我,是他恨我,他應該恨我……

  她實在是傷心壞了,保姆阿姨忙不迭出聲勸,您糊塗了,小少爺最是孝順,怎麼會恨您。

  老太太低頭垂淚,一昧攥緊了手裡的帕子,不再說話了。

  醫生時刻守著,戀人和母親更是寸步不離,饒是這樣,寧予桐仍舊斷斷續續燒個不停,等溫度真正降下來,也堪堪過去了五六天——他是在退了燒的隔天深夜醒過來的,那時沈鐸正在主臥外頭接電話,近一周的時間裡他擱置了手頭所有的工作,連總部外遷的事項也不管了,和祉不是沈氏,就算內部動盪也有一套穩定的運行機制,它是沈鐸親手打造的一言堂,管理層權力受限,許多要事沒了他的裁決便一日日拖著辦不成,因此助理不得不硬著頭皮把電話打到雲山苑來。

  沈鐸陰著臉訓人,結果正那時候,又聽得老太太的一聲驚叫,他當即便把通話掐斷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可小孩兒卻像被這一燒燒掉了渾身的勁頭,沒精神,醒來後也記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單單對著天花板出神,叫看護扶起來靠著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問老太太怎麼在這兒。

  你發燒了呀囝囝。保姆阿姨一邊拿濕棉棒蘸他的嘴唇,一邊跟他解釋。

  他還是一臉的茫然,呢喃說,發燒了?

  老太太就在他身邊坐著,隔著被褥極輕地拍了一記,哭著罵,哪裡有你這樣的孩子!要不是我打發人來了,你是不是還要瞞著我?!

  小孩兒怔忪,似乎還是沒明白她為什麼掉淚,但很快便握住她的手說對不起。

  老太太沒繃住,終於伏在他肩上嗚咽起來,嘴裡反覆哭訴的都是不要再騙媽媽之類的話。小孩兒慢慢抬頭,床邊的燈盞光線柔和,他的視線落在床尾的沈鐸身上,一雙眼睛黑沉沉的,雪夜一般深邃幽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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