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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已經在雲山苑等候,沈鐸默不作聲想著一會兒該做的檢查,他有些焦躁,偏生這檔口寧予杭不知為何也從飯廳出來了,許是管家半途轉道去知會,他來得急,然而三兩步跨下台階後又只顧著叉腰喘氣,小孩兒剛坐進車裡呢,一見他,立時又扶著車門起了身,兄弟倆兩廂對視,寧予杭一張臉板得嚴肅端正,仿佛下一秒又要開口罵人了。

  他的到來著實意外,沈鐸不悅至極,下意識擋在小孩兒身前,又將他往自己身邊帶近了一些。

  老太太同樣讓長子的出現弄得不安,約莫怕他添亂,她生硬叫了他一聲,質問他這時候怎麼沒在席間打點。

  然而寧予杭置若罔聞。他摘掉眼鏡捏了兩下眉心,盯著寧予桐的眼神近乎逼視,可小孩兒卻沒害怕,搭著車門看他,一雙眼睛圓碌碌的,安分又乖巧,笑著問他,大哥來送我嗎?

  寧予杭沒回答,只反問說:要回去了?

  小孩兒說是。他笑得真誠,但不知是不是沈鐸的錯覺,月色清涼,竟照得他的笑容也莫名透出些許冷意來——他或許真的很不舒服了。沈鐸不願再忍耐,沉默著將臂間的西裝外套披到小孩兒肩頭,老太太原本就不樂意兄弟倆待在一塊兒,她猜不透長子的心思,因此一見沈鐸有所動作,當即橫著眼睛去瞪寧予杭,說,夠了沒,你是出來擺架子的麼?夜裡有風,他又累了,你這當大哥的倒是心疼心疼他呀……

  媽媽!小孩兒低頭攏外套,一聽她又念叨起來,立刻出聲打斷了她的話。

  他有心回護,寧予杭卻顯得滿不在乎,大抵是習慣了母親的針對,他只低低吁了一口氣,再說話時態度也和緩了一些,雖然依舊拉著臉,但沒罵他,只同從前一樣正經叮囑他下次回家別再遲到,又交待到了雲山苑要記得給母親報平安,語氣冷淡,可言辭聽著倒格外懇切,似乎真就為了這麼幾句話才專程離席來送他。

  知道了。小孩兒臉上笑意未消,說,謝謝大哥。

  寧予杭挑眉,示意他可以離開了,老太太更是忍不住連連擺手,催促說,快回去吧。

  小孩兒聽話點頭,折身回到車內,沈鐸朝老太太頷首,隨即也匆匆上了車。

  一家子說的話不多,可院前道別也耽擱了快半刻鐘的時間,許是離了家不必再撐著,下山的路上寧予桐的狀態便不大好。他的精力耗得厲害,起初還能自己靠在車窗邊閉目養神,但半途中漸漸燒上來了,便只能讓沈鐸抱,整個人難受得連話都說不出來,蜷在他懷裡急促喘氣,鼻息同額頭的溫度一樣乾熱滾燙。

  夏夜漸濃,穿行林間時也不大能見月光,沈鐸抱著他,不斷撫摸他的後背並且低頭親吻他,用盡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進行安撫,內心卻仍是一團糟亂。道別時的氣氛有些不對,寧予杭的出現擾得他腹火難熄,但他沒工夫細想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不停叫司機加速,同時暗自決定以後不再輕易縱容小孩兒一個人回半山,即使不能親自陪同,那他身邊至少也該跟著自己的人——眼下真正照顧小孩兒的人是他,往後要白頭到老的也是他,無論多少保障都理所應當。

  黑色邁巴赫在山道上疾馳,因他催得急,原本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司機只開了四十多分鐘便到了。上樓時隔著衣物都能感受到的灼熱溫度叫沈鐸陡生幾分不妙的預感,等醫生接過手,果不其然,寧予桐已經燒得不清醒了,儘管對他而言發燒是常事,可這並不意味著他能夠習慣它所帶來的痛苦,沈鐸想把人放到床上去,但一脫離他的懷抱寧予桐便不讓人接近,他睜不開眼睛,只憑本能縮成一團,護士碰不了他,硬拉又怕傷到人,來回嘗試了幾次都不成,正著急,他又突然開始嘔吐,回家時進的點心吐了淨光,就連膽汁也絞出來了,顫慄連連,猶如被捕獲的小獸一般不停嗚咽。

  他好像在反覆呢喃著什麼,但沈鐸聽不清,他快被他的病況擾亂心神,也愈發痛恨起自己的大意,真是鬼迷心竅了才會送他回家,他都決意做惡人了,還假惺惺發什麼慈悲呢,早知如此,他便什麼都不顧慮,只管一意孤行到底就好了。他就該一輩子將他養在籠子裡。

  不管如何自責,他的預感都已成真,小半年來的精心調養幾乎付諸東流,頭天晚上人仰馬翻折騰了一宿才叫寧予桐吊了針,結果隔天一個白天下來溫度不退不說,到了傍晚居然又燒起來了,入了夜,更難安生,做噩夢打冷戰,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兩三個鐘頭就得換一次睡衣,燒到最後連沈鐸都碰不得他了,一碰就疼,也哭,沒力氣了還要來推他,甚至張嘴咬他的手掌,硬生生將沈鐸的虎口咬出一道牙印子來。

  按道理半年間的心思不該毫無用處,情況不對,沈鐸追問發病的主因,但前後換了幾個醫生來看都只說是體弱著涼才引起發燒,唯獨其中一個謹慎些,走前向沈鐸解釋或許還有病人自身情緒的問題,發燒存在外因,但相較同樣的病例,小孩兒的表現更像是某種應激症狀,他看過他的既往病史,結合患有躁鬱症又因車禍喪失記憶這兩點來考慮,他的精神其實極易遭受外界刺激。

  沈先生,如果您希望喚醒病人的記憶,我們建議採用心理諮詢等更為溫和的手段進行治療,雖然耗時間,但這是目前最穩妥的辦法。

  醫生委婉的警告叫沈鐸面色森寒。

  他從來沒有想過讓小孩兒恢復記憶,從前如何並不重要,他能活在身邊人為他鑄造的堅固且幸福的保護罩里就成了,老太太不奢望也不願意他記起來,沈鐸思前想後最懷疑的人仍然只有寧予杭。他太了解另加這個虛偽至極的兄長,對方擅長用正義凜然的藉口為自己的私心買單,他一直厭惡他,一度還想要他的命,寧予桐失憶後最不滿的人也是他,保不齊,便是他趁著小孩兒回家的功夫跟他說了混帳話——可如果他真的這麼做,按照寧予桐的脾氣,斷斷不可能忍氣吞聲,他的小孩兒最是驕傲,如何能容忍旁人的欺騙與隱瞞,更何況,那是他的母親,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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