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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臉,卻感覺不到唇上的觸感。

  心魔有些遺憾地分開了。

  他們不可能擁抱或親吻,誰也觸碰不到誰。

  恰似陰陽兩隔的情人。

  冬去春來,秋送夏迭,他在風雨橋頭坐了一年又一年。

  他不敢去清音殿,不敢回秋婁殿,這裡的每處地方都與孟惘有聯繫,一入視野便是鑽心的痛,那裡太溫暖,只會刺得他屍身更冷寒。

  只有這陰雨灰濛的風雨橋,雖然也有孟惘的影子,但他與他疼痛相系,前世孟惘在風雨橋頭想他盼他的那七年,今世他也同樣在這兒,他嘗他所苦,時空重疊,他在贖罪。

  他甚至都不敢想十年後鬼城中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也從不願承認自己是在等人。

  面前池水突然濺起,荷葉叢中破開個窟窿,一個扎著紅繩的頭自其中探了出來,是一雙澄澈明亮的紫色眼睛。

  沉荼幾下游到岸邊,仰頭看著橋邊的謝惟,從袖中掏出個符紙來——

  「吃嘛?」

  謝惟沉默著看她濕透的頭髮和布衣,半晌道,「……多謝。」

  他沒有接。

  沉荼笑笑,將符紙撕了幾下放到口中,含糊道,「小修士。」

  謝惟垂眸看她,沒有說話。

  沉荼在水中轉了個圈,喃喃又隨意輕快道——

  「嗯……等他回來,我給你偷偷幫忙,弄個道侶大典,魔界人都在,你就讓他嫁給你。」

  這一句話如隕石砸入死水,嘭然在腦中炸響。

  久遠的承諾約定撲繼湧來,謝惟冷寂的瞳孔重重一顫,提著靈燈的手都抖了抖,燈盞中的幽光瞬息之間映入他眸中一抹。

  ……

  輪迴間中,一位面色灰白瘦削又衣著華麗的女子斜倚在一低矮躺椅上,眼下烏青,手背上的青黑血絡直延至袖中小臂,頹喪死氣中帶著幾分興趣地看向幾米開外盤腿坐在地上的黑衣人——

  「看完了?」

  孟惘膝上放一本無字書,眉心一點光暈消散,緩緩睜開眼睛。

  紛雜如洪水般的記憶慢慢沉澱下來,他低低道,「看完了。」

  那場絕對至他於死地的天雷轟然而下時,在打在他身上的前一刻,敘鬼將其拉入了輪迴間。

  謝惟猜得沒錯,判官筆確實可以斬斷命線,但這命線不是往遁歷上一划就能斷的,而是需要敘鬼親自來抹去,遁歷只是一個載體,無法直接與命線聯繫干預。

  敘鬼與他做了個交易——

  可以幫他們斷了命線擺脫天道控制,但孟惘必須要在此處陪她待整整十年,直到下一次鬼城開啟。

  孟惘只能答應。

  命線斬斷後,首先湧入腦海的卻是那段上界記憶。

  然後他又花了十年時間,看完了謝惟與他千世萬年的糾葛。

  孟惘第一次驚嘆於世界上原來有那麼多死法,幾乎每一種死法他都死了個遍,千方百計也防不勝防,隨後有感覺有些好笑——

  怎麼死了那麼多次還能次次再活過來,天道也是執著,非抓著他不放,怕是要被謝惟氣死了。

  再待他思緒止歇,只覺臉上冷涼,抬手一抹,唯餘一手的淚水。

  他從來沒懷疑過謝惟,絕對理性利己,卻頭一次在心裡罵那人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他本以為生剝靈丹就夠疼的了,本以為死於無妄劍下就夠疼的了。

  直至看到謝惟上界之時因自己受剜心之刑,看到他抱著自己冷去的屍身痛哭出聲,看到他孤身血洗葉瀾院只為找重生之法,看到他生生剝離法相抽魂獻祭,無論幾世輪轉也阻止不了自己死亡,又被自己誤會卻受制於天道無法言說……

  每一種更甚抽筋剃骨。

  他卻獨自一人,默默疼了那麼久。

  每個下界的另闢都始於他十一歲時的那個季夏雨天,因為帶著殺劫,他的記憶每世都被天道操縱刷新,唯獨今世天道出了疏漏,在他十六歲時記憶出錯回溯插入了前世,占據並淡化了他今世十六歲之前的記憶,讓他誤認為自己「重生回到了十六歲」。

  可謝惟在下界的記憶是無法被天道直接洗刷的,他每一次面對自己的死亡、每一次的法相獻祭,所受的一切苦痛,都是刻在骨頭裡的。

  都這麼疼了,也還是要一次次救他。

  他之前從未見過那人流淚,可這十年裡,他見過不下千次。

  他哭的時候就會躲到謝惟懷中,讓他親由他抱,溫言軟語和撫摸,可謝惟呢,謝惟哭的時候,只有一具冷透的屍體。

  無人記得他的幾世流轉,只有無妄劍和那個破本子。

  謝惟能說什麼呢,他什麼也不能說,他只能無力又蒼白地擁抱他,親吻他,以及說一句毫無根據毫無說服力的——

  「孟惘,我愛你。」

  誰都不信他。

  孟惘竟到現在才知道,古籍中的「血蠱」埋在靈丹中,隨時能讓一個大乘末期的大能暴斃而亡。

  竟到現在才知道,天道殺人受限,只能有兩種方式——

  一種是在一定條件下降下天雷,一種便是利用人心中執念,於腦中種下魘厄,一旦植入無法根除,日漸噬人神智,直至將人吸蝕而死。

  這些他真的不知道,可能原本是有這種認知,也有人同他講過,但卻被天道強行抹去了。

  所以謝惟前世剝他靈丹,公開他身份力保他送回魔界是想讓他遠離修真界,因為血蠱極有可能是境內之人所下,而當時的謝惟猜不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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