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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前面的男生懶洋洋起身,手在桌沿一按,身子向後靠過來,淺灰色毛衣上的網紋在何洛眼中瞬間放大。她呼吸一滯,本能地向後閃躲,同時,看到了那張期盼已久的側臉。

  那張側臉的主人睡眼惺忪,面頰上紅了一片,還印著毛衣的紋樣。他說:“同學,請你小聲一點,很打擾別人的。”可他自己聲音洪亮,還帶有男孩子變聲末期的尖銳,在安靜的教室中無比突兀。老師和同學們的目光齊刷刷she過來。

  原來他塞著耳機。何洛忍不住笑了一聲,忽然又覺得尷尬。明知道那些眼睛都是看他的,可自己卻緊張得如坐針氈,好像那個洪亮的聲音是從自己喉嚨里跑出來的,又或者,她和他是一國的,是他的共犯。

  台上的老師是市教委重金禮聘的全國特教,年逾花甲的老先生很有涵養,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只是淡淡地說:“那兩位同學,來講講你們的思路,大家討論一下。”

  何洛捏著粉筆,緊緊的,不小心掰成兩半。暖氣是不是太足了,額頭上的汗都要滲出來。她偷眼看旁邊的男孩子,他飛速地推演,發尖上沾了一層細薄的粉筆灰。

  那我又要寫什麼呢?何洛望著題目出神,寫下一個lim,x趨於無窮。無窮符號怎麼寫來著?她畫了兩個攜手並肩的小寫“o”。不知道老先生有沒有吐血,但是台下確實傳來同學吃吃的笑聲。

  身旁的男生掃了何洛一眼,回頭繼續推算,在寫到無窮符號的時候放慢了筆速,然後又特意擦了,重寫一遍。何洛這次看得清清楚楚,原來是一筆,一個側臥的8。

  還不是長得都一樣。何洛嘟囔著,聲音輕的只有自己聽到。或許,她以為只有自己聽到了。那個男孩子轉頭沖她笑笑,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老師,我做完了。”他言簡意賅地分析了思路。老先生頻頻頷首,“不錯,請回座位。”

  何洛頭皮發麻,她只寫了兩行字,都是些驢唇不對馬嘴的公式。莫非,這就掛在黑板上了?她低著頭,恨不得將自己嵌在黑板里。

  貼牆掛畫。她自嘲地聳聳肩膀,想起一項傳說中的少林絕學。

  忽然,身後的空氣停止流動。何洛很懷疑自己的後腦有一隻奇妙的天眼,似乎已經看到了男孩子臉上促狹的神色。心跳急促起來,但是肺葉中的氧氣供應明顯跟不上血液循環加快的節奏,何洛一張臉憋得通紅。

  “這個方法太繁瑣了。”他一大步邁過來,拍拍何洛的肩膀,示意她站在一邊。然後揚起黑板擦唰唰地抹掉那兩行字,何洛沒有認真聽課的罪證就此被毀屍滅跡。

  他一邊寫,一邊講解著。三兩句話,字字點題。

  “對不起,我性子急。”他把粉筆放回何洛手中,背向眾人,眨眨眼,“其實,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何洛心虛地點頭。

  就此逃過一劫。

  下課時,兩人一起伸手去拿手套。

  “謝謝。”何洛誠摯地說。

  “怎麼謝?”他揚眉,眼睛亮閃閃的。

  “喏,都給你。”遞過一包手指餅。

  “女生。”他撇撇嘴,還是拿了一塊,嘎吱嘎吱嚼著,“嗯,味道不錯,難怪你上課就忍不住了。”

  “我的聲音很大麼?你帶著耳機都聽到了。”

  “我沒有聽歌,只是為了睡得更安穩。”

  “啊,那你是故意說那麼大聲的!”恍然大悟。

  “你數了三遍二十八。我數一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二十九的時候你數一,我數五十七的時候你還在數一。”他說得飛快,繞口令一樣,“但是我數八十五的時候,你忽然不數了。這樣很乾擾我的自我催眠。”他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天真得像個孩子。那時的他就是一個孩子。

  你也在關注我嗎?何洛低頭,咯咯地笑,“那……為什麼幫我?”

  “怕你掛在那兒,給我們學校丟臉。”已經做好準備,一閃身,飛來的暗器輕飄飄拍在他肩上,撿起來,是何洛淡紫色的手套。

  “你認識我?”她側頭。

  “二班的麼,何洛。”佯裝撕扯著她的手套,“恩將仇報,我記你一輩子!”

  “你說我叫什麼?”

  “何洛,不對麼?單人何,洛陽的洛。”

  當然是對的,只是這兩個字在他說來格外的好聽。何洛想聽多幾次。

  “那你認識我麼?”他問。

  何洛微笑不語。

  “我叫章遠,六班的。立早章,不是弓長張。我們班任也是你們的英語老師。”

  “章。遠。”她慢慢念著,爛熟於心的名字,第一次在嘴裡打了個轉兒,從柔軟的舌尖滑過。小心翼翼,有些生澀。還是忍不住地想笑,嘴角開出花,釀成蜜,一直流到心底。

  兩個人一起等車。

  冬日傍晚五點,北國的天空彤雲密布。桔黃的路燈溫暖了頭頂的夜色,大片的雪花撲簌簌墜下來,漫天舞著。何洛的睫毛上掛了雪花,融一些,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氣里又立刻凍結,於是眼前凝著細碎的冰晶,整個世界繽紛起來,流光閃爍。

  她偷眼看章遠的側臉,要忍住了才不會傻笑出來。

  “你學文學理。”他忽然問。

  “呃?”

  “寒假之後,不是要分班?”

  “嗯,還在想。”假話,不是早就打算好了?何洛咬著嘴唇,“你數學這麼好,理科咯?”

  “當然!”章遠頗有些自得,“笨人才學文。”

  “偏見……”她低聲抗議。

  “哦,對不起啊。你八成學文的吧。”他說,“我們班任總提起你,說你英語很好,聽說你伯父是外交官。”

  “是我舅舅,他在希臘呆過二十年。”何洛說,“我爸媽是希望我去讀外語,或者國際關係的。”

  “那你為什麼來數學競賽班?”

  “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笨得沒邊兒了。”

  “那還吃餅乾,不認真聽課。”果真笨得無極限,都不知道要先飛。

  “喂,你也在睡覺啊!”

  “我都會。年級組長推薦我來的,總要給個面子吧。”

  “……”

  “真的,為什麼來?”宜將剩勇追窮寇,章遠又問。

  “無可奉告。”地球人都知道的外交辭令。何洛瞟他一眼,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一長一短,斜斜地重疊在一起。

  “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會不會跳起來?你跳得那麼高。我還記得,我一直記得。”何洛攤開日記,壓在課堂筆記上。

  “放假就不要這麼辛苦,來看會兒電視啊。”媽媽端來一杯熱果珍。

  “哦,整理完今天習題的。”何洛應著,嘩啦嘩啦翻著紙,合上日記本,翻開兩頁筆記擋住。

  “你不是要學文麼?數學競賽班就不要去了。”媽媽探頭瞅一眼,滿紙天書,“不如這個假期開始學法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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