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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問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販夫走卒,是否明白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意思,總而言之人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不僅如此,連阮成茂以前富貴之後拋棄糟糠之妻,另謀高枝,致使前妻鬱鬱而終的事都被人深挖出來了。

  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阮成茂已經徹底成了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小人。往常與他來往叢密的一些朝臣,雖暫時還沒有表現出來恥與他為伍,但俱是閉門不見,讓阮成茂為洗清自己的奔走,頻頻受阻。

  無奈之下,阮成茂只得求助自己的岳父,前尚書省右仆she徐免。

  徐免如今已是古稀之年,退下來之後便將手裡的人脈俱都交給了自己的女婿,一心在家含飴弄孫。當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徐免在右仆she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雖遠離朝堂許久,但其人脈和眼光都是不差的。

  阮成茂出事後,徐氏不是沒有回娘家求助過,但俱被徐免拒絕了。因為眼光老辣的徐免十分清楚,這是有人故意想拿阮成茂開刀。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打消有些人想給太子過繼的心思,再說隱晦點也有告誡承元帝的意思。哪怕你是九五之尊,有些事情能做,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說白了,就是打狗給主人看,而阮成茂就是那受了池魚之殃的狗。

  而這幾個人惹不得碰不得,一個不慎,就是闔家顛覆的下場,徐免賭不起。

  當初徐免便曾點撥過女婿,坐在他們這個位置,已經到了位極人臣的地步,何必再去貪那外戚之貴,可惜阮成茂卻被富貴迷花了眼。他雖高居尚書省右仆she一位,可官職地位比他高的大臣並不是沒有,首先那左仆she就壓在他頭上,更不用說還有中書省的中書令,門下省的兩位侍中。這幾位老臣中,他資歷最淺,年紀最輕,之所以會坐上這個位置,除了承元帝的破格提拔,也是沾了岳父的光。

  人前他風光無限,其實內里酸甜只有他自己清楚,朝堂上的那些朝臣,表面上對他恭恭敬敬,其實個個都瞧不起他是靠裙帶關係起來的,若不然這些年他也不會為了證明自己,一心只撲在政績上。

  阮成茂雖跟隨承元帝多年,但也並不是沒有自己的小心思,從龍之功他一直惦記著,天上突然降下一個大餡餅,他不伸手去接還真是對不起自己兢兢業業多年。

  若是過繼之事一旦成了,阮家這個在長安城內根基淺薄的新貴,便會一改早年劣勢。皇太孫記名在自己女兒名下,以後皇太孫登基,自己女兒一個太后的位置是跑不了的。且主弱臣強,必然需要有力的臣子去輔佐幼帝。楚王作為親父,以承元帝的秉性必然會防著他,最好的手段便是另立一人牽制與他,而這個人選除了他,沒有別人。

  所以阮成茂明知道此舉極險,但還是照著承元帝的意思去做了,他依仗的自然是簡在帝心。可惜這個‘帝’不中用,竟然因為此事當朝就垮下了,讓自己落了一個孤軍作戰,被潑了一盆子污水在身上,洗都洗不清的下場。

  徐免看著面容難掩憔悴之色的女婿,沉默良久,之後給出一計——

  示弱以敵,以退為進。

  阮成茂不愧是徐免最看重的女婿,當下就反應過來。離開徐府後,便開始閉門不再見客,一門心思的隱遁起來,連朝中政務都不再伸手去碰了。

  外面人只當他痛定思痛,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在家中反省。又追著打了一陣兒,到底勢頭慢慢消退下來。

  就在這之際,久病多日的承元帝終於上朝了。

  當日,阮成茂當朝上書乞骸骨。

  朝野震驚,承元帝未准其所奏。

  *

  下了朝後,眾朝臣紛紛都在議論此事。

  看著這個不過幾日頭髮便多了幾縷銀絲,紫色的官袍穿在其身上略顯空曠,一下朝便直奔宮門,停都未停的阮成茂,眾人目光複雜。

  這些朝臣大多都是文人出生,素來秉持著君子之道,雖因各種原因紛紛對阮成茂出手,但到底還是有幾分良知在,且同情弱者乃是人之常情。此時看著這個風光多年的尚書省右仆she淪落到這種地步,幸災樂禍者有,憐憫者也有。

  當然眼光老辣者更是很多,也差不多洞悉了阮成茂此番行舉中的意思。

  “左仆she大人,您說這阮容和他……”一名身著紫色官袍,腰系玉帶的中年官員猶豫道。

  他身前立著一名老者,此人就是屹立兩朝不倒,官拜尚書省左仆she的洪慶洪老大人。

  洪仆she現年六十多歲的樣子,容長臉,發須花白,面容和善。如果只是看外表,其實也就是一個尋常的富家翁,可與他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此人老謀深算,乃是非常人。

  洪慶笑呵呵地撫了撫花白的鬍子,看了一眼遠方那漸漸縮小的背影:“以阮容和的傲氣,若是沒有人指點,他可做不到這一步。”

  “您老的意思是?”

  洪慶只笑不答。

  “好了,這事兒與咱們也沒什麼關係,咱們只用看戲就好。至於戲是如何演,往下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洪慶丟下這句話,便撣撣衣袖,慢慢悠悠的往宮門那處走去。

  *

  自打上書乞骸骨之後,阮成茂就自摘了官符閉門在家。

  今日在府中開了幾分地種菜,明日去釣釣魚,日子過得極為悠閒。有人上門拜訪了,他也會視以往交情見上一兩人,整個一閒散富家翁的打扮,對別人的試探以及朝政大事卻隻字不提,儼然一副待承元帝下了詔書以後,便要解甲歸田的模樣。

  而朝堂那邊,承元帝也屢屢當著人面提起阮仆she,待不自覺叫出阮仆she的名字後,方才發現此時已物是人非,更是感嘆阮成茂其人的勤勉忠義,一副唏噓緬懷的模樣。

  這一君一臣做起戲來,旁人也只有旁觀的份兒。

  果不其然,承元帝沒堅持多久,便傳下口諭命阮成茂趕緊回來。

  大體的意思就是如今朝廷離不開阮大人,承元帝也離不開阮大人,愛卿你趕緊回來吧,雖是你之前有諸多錯誤,但人生在世,誰能無錯,瑕不掩瑜,朕願意原諒你。

  承元帝還是不改以往的做派,出了什麼事是絕然不會說是自己的錯的。那日朝堂之上因為過繼及立皇太孫之事鬧得那麼大,甚至連阮成茂這個右仆she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承元帝久病歸朝,回來第一件要面對的事,就是怎麼將之前那事給解決了。

  他素來注重顏面,怎麼會允許這種‘錯誤’發生在自己身上,既然眾朝臣已經善解人意的找出了罪魁禍首,他索性便忘了自己之前之舉,將此事的起因完全歸咎在阮成茂的身上。

  阮成茂又背了一個黑鍋且不提,面對承元帝派來傳口諭的內侍,他哭得一派淒楚可憐,但還是叩謝了承元帝的厚愛。之後又上書一封乞骸骨,請求承元帝准許他告老隱退。

  承元帝依舊不准。

  這君臣兩人不煩,那些看戲的都看煩了。到了如今這種地步,差不多所有人都看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其實阮成茂打得主意十分明顯。

  恰恰應了其岳父徐免所說的那句話,示敵以弱,以退為進。

  先是閉門在家不出,那種情況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反正已經分辨不清了,還不如由著他們去。人們都是同情弱者的,且就算痛打落水狗,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自然不會做得太過。

  待風聲淡去,自己的靠山歸來,這一紙乞骸骨書就成了徹底攪動輿論的利器。

  那麼多人里總有一些是背後沒人的,只要輿論偏向自己一方,那些別有心機者自然不敢追著自己打,且承元帝定然不會任自己離去,而所謂的乞骸骨就成了阮成茂所表現出來的一種姿態。

  甭管是欺騙自己,還是欺騙別人,總而言之此事必然會就此落幕,旁人也不會再度提起。

  而如今他和承元帝這麼一唱一和的演下去,不外乎是在擺姿態中又將自己拉高了一個層次。

  你們看我是真無心官途,更對所謂的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感興趣,如今連官都不想做了,足以證明我有多麼的光風霽月。連當今的挽留,我都拒絕了,我是一個多麼高潔的人,所以說你們之前的那些欲加之罪,都是錯誤滴。

  對於阮成茂來說,里子有了,面子也有了,污水就算沒洗清,差不多也沒那麼臭了,只要再堅持一陣子,洗白那是分分鐘。而對於承元帝來說,沒有損失一員大將,又將之前的事敷衍了過去,愛卿是替自己背了黑鍋,自己幫著演一齣戲,也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他自是樂意。

  打算都挺好,可會有人讓他們如願嗎?

  阮成茂本來打算是三請三辭,方顯自身光風霽月,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頭了。

  如今外面幾乎沒什麼人再詬病他,對他的言論也開始傾向正面,可未免也太正面了吧。

  不知從何時起,外面關於阮成茂之前的一些詬病,一夕之間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全是誇讚阮仆she有多麼的光風霽月,品行高潔的言辭。

  且有理有據,一些上門拜訪過阮成茂的人們紛紛證明,阮仆she確實品行高潔,清如冰壺,淡泊明志,懷真抱素,飲犢上流,那將阮成茂誇得那叫不是一個凡人,儼然一副淡泊名利,視功名利祿為無物的模樣。

  甚至不惜舉例說明,說阮仆she為官多年,早已是積勞成疾,身體也不若以往了,又說阮仆she親口說,這種閒雲野鶴的日子才叫舒坦,還說阮仆she如今在家中開墾了一些地,想體驗一下農人的生活,又說人生短短就是這幾十年,前幾十年他報效給了朝廷,剩下這些日子也該是留給自己,順道也是給後輩們退位讓賢……

  這些話和事確實阮成茂曾經說過也做過沒假,但人家那是客氣,是客氣也是做戲好嗎?誰讓你們儼然一副當真的模樣!

  可你能說,你能做,你還不允許別人當真嗎?

  外面這股勢頭剛盛行起來,徐免見勢不妙,便趕緊招來女婿,說這背後定有高人指點,讓其趕緊想辦法,若不然只會有一個下場,騎虎難下。

  可此時已經晚了,外面一片歌功頌德,只差將阮成茂誇成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臣子。且如今就算想辦法,又能想出什麼好辦法來,難道逢人便去說我其實沒有你們所說的那麼好,我就是個沽名釣譽的,我其實都是在演戲,那不是自己在打自己的嘴巴?

  面對這一切,阮成茂面上帶笑,心中卻是苦澀非常。

  前來阮府拜訪的人更多了,甚至早先對其唾罵不已的人,也有許多上門對其致歉,還有則是仰慕阮仆she其高潔,前來瞻仰的。用白話一點的說,就是阮仆she是一個品行高潔的人,咱們多來沾沾光,自然也就高潔了。所謂物以群分,人以類聚嘛。

  一時間,阮府門庭若市,而阮成茂心中的苦澀無人能知。

  *

  聽楚王講完最近他在外面乾的一些事情,九娘不禁撲哧一笑。

  她素來知曉楚王手段非常人,但還是第一次發現他竟如此捉狹,那阮成茂想必被他坑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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