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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朝霞郡主和蕭五郎鬧得正僵,其婆母如今的安國公夫人也對其極為不滿,她不敢以強硬手段壓之,便心生一計主動示弱將月姬接進了蕭家。

  她本是圖謀之後,卻發現蕭五郎對這外室並不上心,索性由著性子將大著肚子的月姬打發到伶院來。

  蕭五郎確實喜歡過月姬,但那就像喜歡一個漂亮的玩意兒一般,過了那陣兒也淡了。朝霞郡主性格難纏,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舞姬與她對上。而蕭家的一些長輩則是礙著朝霞郡主的身份,再加上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打發了也就打發了。對於一些豪門世家來說,庶出的子嗣並不受重視,若是個人沒有能力,還不若一個得臉的奴婢,更不用說賤婢所生的孩子了。

  對於上面人來說,處置一個人也不過是一句話,對被處置的那個人而言卻是翻天覆地。

  月姬便這樣挺著肚子來到了伶院,她能來到伶院好也不好,好的是在蕭家,朝霞郡主總要顧忌一二,並不敢在明面上下手,若是在外面,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被人弄死了。不好的是蕭家上下俱知朝霞郡主的秉性,即便是她不出聲發話,也沒少有想往上巴結的人暗裡為難月姬母女三人。

  月姬當日生產難產,有雙胎的緣故,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暗裡使絆子。幸好月姬福大命大,不但安穩渡過,還誕下了兩女。

  誕下雙胎女兒,並沒有對月姬的命運有絲毫改變。一朝為奴,終生為奴,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隨母。月姬不光要照顧還在襁褓的兩個女兒,還要憑一己之力護著兩個女兒長大成人。

  這一切作為伶院的老人,柔姬俱是知曉的。由己度人,因此她對月姬母女三個也充滿了憐憫之意。

  這伶院裡看似鮮花似錦,實則伶人在年老色衰以後下場極為慘,好一些的能當個教席師傅,年紀再大些做個管事僕婦,下場不好的便是被賣出去,從此顛沛流離不知命運在何處。當然也有一些另類的,例如被賓客看中討回去做個寵婢寵姬,當家主母若是性子好一些,還能混個善終,性子不好,那便暗自祈禱吧。

  柔姬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舞姬的生涯其實極為短,加起來也不過十多載的樣子。如今她已經二十有四,頂破天也不過只能再做幾年,是時命運是如何,誰也不知曉。不過柔姬已經開始為自身打算了,漸漸往教席師傅方面發展,這對柔姬來說並不難,上輩子蕭九娘便知曉柔姬最終成了伶院中教導伶人舞藝的教席師傅。

  “柔姨,你說得我都懂。”大囡道。

  柔姬摸了摸她的頭髮,道:“懂就好,柔姨知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了,你的頭傷可有好了?”

  大囡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已經不疼了。”

  柔姬點點頭,道:“好了就好,明日若是有空便還來隨柔姨習舞。你天資過人,不習舞卻是可惜了,並且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為日後自己打算。你和咱們這些苦命人不同,你終歸究底有蕭家的血脈,日後就算再差也不會落入咱們這般境地的。”

  這些話柔姬曾對大囡說過許多次,大囡也懂她所說的意思。哪怕她身份再賤,可能會為奴為婢,但絕不會為jì,而舞藝則是她唯一可傍身的技藝,說不定便會就此翻盤。上輩子大囡便是如此做的,之後也確實靠著一身驚人的舞藝,一躍飛上枝頭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只是改變命運之後是幸是不幸,卻是無從說明,上輩子雖然她似乎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也很多。

  身在這樣一個地方,除非能忍下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任憑命運的摧殘。倘若不然,一旦生了別的念頭,註定未來不會有安穩。

  可大囡註定不是一個可以忍受命運苛責的人,上輩子不是,這輩子就算重新來過也不是。

  不過有著上輩子記憶的大囡,註定未來會比前世要順遂。重生的定義在於何,在於先知。

  先知便是大囡此時手握的唯一砝碼,只要上輩子的那些人還敢跳出來,她就有把握再將她們一一踩死。

  一時間,大囡墨色的眼瞳不斷翻滾著各種情緒,之後終于歸於沉寂。

  恍惚間,耳旁柔姬還在絮絮叨叨的柔聲說著各種話。大抵都是讓她回去好好勸解月姬養好身子,與一些指導她舞藝的言語。

  這個溫柔的女人,是大囡兩輩子幼年除了阿娘妹妹唯一的溫暖,她一直銘記在心……

  就在此時,柔姬的房門突然被撞了開,跑進來的是小囡還有柔姬的婢女小桃。

  小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說不出來話,小桃結結巴巴道:“小囡、小囡說,月姬好像不行了。”

  大囡的臉一瞬間便得煞白,終於來了嗎?

  柔姬也滿臉凝重,顧不得要避諱什麼,拉著大囡便往月姬房裡疾奔而去。

  *

  月姬虛弱的躺在榻上。

  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此時神情極為安詳,從來枯黃的臉色變得蒼白而虛弱,那跟隨她已久的咳聲似乎也奇異的消失了。

  大囡知曉這是迴光返照。

  大囡知曉月姬會不久於人世,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各種心裡準備,卻沒有想到月姬會在這個時候將要離開。

  她愣愣的回首望了望窗外,天色很陰,卻沒有下雨。她明明記得她娘是死在一個雨天的。可她也記得上輩子她娘臨死前,也是這副模樣。

  小囡一面哭著,一面嘴裡不停的控訴,“都是你將阿娘氣的,都是你……”

  大囡不言不語,只是看著昏睡不醒的月姬。

  柔姬也似乎看出了不對,掙扎了一會兒,便讓小桃去稟伶院管事僕婦了,寄望能請個大夫來為月姬看上一二。不過她知道這個可能很小,早年月姬不是沒病過,卻從未有人給她請過任何大夫。

  倒是小囡從小因體弱,管事給請過幾回大夫,但該給的診金一分都不能少,月姬多年攢下的一些積蓄,也為之耗盡。

  不得不說這些世家僕人們都極會做人做事,行事從來讓人無可挑剔。

  很快,那名管事僕婦便來了。

  她四十多歲的模樣,體態微胖,一臉嚴肅,給人不怒而威的感覺。

  大的如今昏迷,兩個小的也不頂事,柔姬只能撐著笑臉,好聲好氣與管事僕婦說情。

  “莫大娘,您看這情形,兩個孩子都嚇哭了,我聽到動靜便過來看看情況。月姬如今這副樣子,您看是不是能給她請個大夫來,診金的話,我先幫忙墊著,總歸來說也是在一處院子裡住了這麼多年,她也是個可憐人。”柔姬一面說,一面用衣袖拭著同情的眼淚。

  莫大娘上前看了看月姬的情形。

  月姬此時氣息微弱,仿若只要一陣風便能將其吹滅。莫大娘複雜的看了柔姬和大囡小囡一眼,面露難色:“柔姬,你知曉的,別為難我。”

  “可……”

  柔姬還想努力說服,驀地聽到一聲碎響,抬眼便看到大囡額角冒血,腳邊碎了一地的粗陶碎片。

  “這樣可以了嗎?”大囡聲音低沉的嚇人。

  第7章

  ==第7章==

  見此情形,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這孩子!”莫大娘搖頭嘆息,跺了跺腳,“罷了罷了,你們等著。”說完便急急往門外去了。

  “大囡,你這又是何苦呢!”

  柔姬沖了過來,趕忙從袖子裡抽了帕子去按住大囡的額頭。

  “柔姨我沒事,不這樣,她不會鬆口去請大夫的。”

  柔姬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自然清楚大囡為何會如此做。說白了,月姬是個賤人,有人巴不得她死。可大囡不一樣,哪怕她身份再低賤,甚至從出生便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她總歸來說是蕭家的血脈。

  蕭家人是對她不聞不問,但誰能知曉會不會是一輩子不聞不問,倘若不問還好,若是有一日問起呢?這也是為何伶院很多人對大囡忌諱的所在,她們會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刁難與她,卻不敢明目張胆的大行其道。大齊主僕等級嚴格,這些下等的奴婢已經是無法翻身了,但誰也不敢說有著蕭家血脈的大囡也無法翻身,沒人敢去賭那一絲不可能。

  尤其大囡給了一個很好藉口,這才是為何莫大娘會如此容易鬆口的原因。倘若真有人問起來,她也有託詞,她可沒有給那個賤婢請大夫,總不能看著大囡去死。這蕭家上下眾多奴婢誰敢眼睜睜去看著一個有著蕭家血脈的人去死?

  沒人敢!

  大夫很快便被請過來了,但是莫大娘卻並未出現,只是讓一個婢女領了過來。那個婢女將大夫領過來後,便識趣的離開了。

  見大夫來了,大囡便將大夫往床榻那處領。

  老大夫疑惑道:“不是有人說撞傷了頭嗎?”

  大囡捂著額頭上的帕子,簡明扼要道:“先看這邊,這邊等著救命。”

  見此,大夫也不再多說什麼。柔姬嘆了一口氣,也未說話。

  老大夫把脈良久,一面撫著鬍子,一面搖頭嘆息。

  良久後,道:“這婦人不行了,藥石罔效,準備辦喪事吧。”

  即使已經心裡有了準備,大囡也是心裡咯噔一聲。小囡哭著撲了過來,拽著大夫的袖子讓他再看看。

  老大夫被她拽得衣襟都亂了,忙將自己衣袖拽了回來。

  “老夫並無虛言,這婦人沉疴難治,早已是病入膏肓,強撐才能撐到現在,實在是治不了。若是可以的話,老夫可對她施針,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趕緊說吧。”

  小囡還要痴纏,柔姬命小桃上前將她拉離,老大夫這才從藥箱中取出幾枚銀針,在月姬人中與頭部幾處位置分別扎了幾下。

  須臾,月姬便悠悠的醒了。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後,她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行了?”

  月姬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至少在大囡看來是如此。

  此時這抹笑仿若是雨後晴天的暖陽,是那麼的溫暖宜人,似乎一夕之間天地間便一片晴朗。沒有陰雲,沒有哭泣,沒有愁苦,只剩下一片安然,似乎還有一股如釋重負。明明這抹笑里代表的都是美好,卻讓人忍不住眼眶一濕,落下淚來。

  “謝謝你了,柔姬。在我最無力的時候,你卻幫了我那麼多……”

  “別這麼說,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柔姬拭著眼角道。

  月姬又將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著大囡額頭上的傷和小臉上的血跡,她瞳孔一縮,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難分,有痛苦有掙扎有回憶有恍然,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

  她陷入回憶許久許久,似乎這一切耗了她許多的力氣,她變得面色極為虛弱……

  良久,才恍過神來。

  “別自責,阿娘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只是捨不得你們兩個,便一直撐著……”

  她的聲音很低很小,這話是對大囡說的。

  “娘,你不要死,小囡不要你死……”

  小囡嗚嗚的哭著,撲過來緊緊地抓著月姬的手不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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