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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鬨笑。

  顧寫意淺笑,眸中掠過微亮的光。他太了解這群人,外粗內細,無一不是人精。

  “我這人自幼比不得其他兄弟刻苦,最厭煩看書寫字。”顧寫意笑道:“前陣心血來cháo翻出兵書來看,突然發現所有兵書都漏記了很重要的一點。”

  在座無一不是軍中將領,乍一聽與兵書有關,無不豎直了耳朵。

  “兵書上,作戰、謀攻、軍形、兵勢、虛實無一不詳細講解。卻獨獨沒有寫當那些將軍聲名遠揚,功高震主時,如何保住自己的腦袋。”殿內,死一般的沉靜。顧寫意微垂下眼,笑得漫不經心:“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真丈夫,於國家危難時出世,收復殘破的山河,盡展志氣。功成名就後,逍遙於江河湖海間,飲酒取樂,頤養天年。如此一生,方不枉在這人間走上一遭。”

  侯安泰拿杯的右手不可抑制的抖動,他只得用左手狠狠壓制伸在桌下。而後抬頭沖顧寫意強笑道:“主子爺……說的是。”

  周成猛地站起身,脫掉外套往地上一擲。拎過酒罈湊到顧寫意身前,道:“爺,難得陪您喝回酒,咱們不醉不歸。”說著伸手抓住顧寫意拿酒杯的那隻手,猛地向前一拉,後者從軟塌上跌落在地。周成鐵鉗般的手死死抓著他手腕,扯高斟滿酒。

  猙獰的神色自懷前臉上一閃而過,剛欲出手阻止,顧寫意側頭,不冷不熱瞅他一眼。復又轉過頭去,舉起酒杯磕在周成的酒罈上,仰頭一飲而盡。周成亦是灌了自己一大口,放下酒罈時,眼眶已是微微發紅。

  其餘幾個將軍也拎著酒罈湊過來,灌顧寫意酒。懷前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

  顧寫意來者不拒,杯到酒干,那些將領灌他酒多,自個喝的更多。分不清究竟是想醉死顧寫意,還是醉死他們自己。

  酒喝高了,話也隨之多了起來。說起以前在邊洲時的往事,說起被大家合夥逼死的江光勇,先是大笑,而後沒有一個不哭的。

  顧寫意扔掉手中酒盞,拿過一壇酒,一下一下與每個人碰過,笑道:“我知道你們心裡還有話沒說出口,我替你們說——顧寫意是這天下第一混帳之人!”說完,舉起酒罈就要喝。懷前再忍不住撲過去擋下,急道:“主子爺,少喝點。”

  顧寫意一把扯住他衣領,拉近。懷前清晰看到那雙微挑的鳳眼裡,朦朧醉意下是尖銳的清醒。

  “世人皆醉,卿為何獨醒?你也給老子喝!”說著將酒罈塞到懷前手中。

  懷前暗中握緊拳,指甲扎進肉里的疼痛讓他鎮靜許多。他一手接過酒罈,一手環住顧寫意的腰,拖他上塌道:“這壇酒,奴才喝了。”

  將軍們狀似癲狂,肆無忌憚說笑喝酒,直至不省人事。

  顧寫意躺在榻上,側身朝里,安靜的令懷前數次想伸手探他鼻息。

  殿外,天階夜色涼如水。殿內,滿是神傷醉酒人。一弦殘月照著窗,白銀泄地,案上燭焰微微跳躍,紅淚一滴一滴,盡了春夜。唯一清醒的莫懷前守在顧寫意身邊,望著相識數十年爛醉如泥的眾人,一夜未能合眼。的49

  翌日,天色發白,鳥雀啾鳴,顧寫意在一片欣榮明媚中睜開雙眼。水洗般的清亮,全無一絲醉酒後的迷茫。

  “爺,您醒了。”懷前小聲問安。

  “嗯。”顧寫意起身,掃視殿內一眼又道:“讓他們多睡會罷。”

  繞過橫七豎八躺在大殿地上熟睡的眾人,顧寫意走出殿門。駕雲殿外,繁花麗日,古樹花卉與巍峨建築相映成趣,詩意天成。顧寫意負手立於殿外,望著滿園景色怔怔出神。

  “你袍子髒了。”

  顧寫意回過神,尋聲看去,韓紀元正立在不遠處,不知看了他多久。顧寫意低頭看看自己素色衣袍,果然滿是酒跡,失笑道:“方才沒注意到。”

  沒注意?韓紀元微微蹙起眉頭。顧寫意最是好乾淨,且性奢華,講究吃穿用度。從沒見他烏髮散亂,衣冠不整出現人前。

  “是懷前通知你的罷。”顧寫意盯著古樹上的鳥雀們道:“一個比一個會擅作主張。”

  韓紀元靠在廊柱上,盯著他的側臉問:“那些人對大雍忠心耿耿,勞苦功高,付出了何其多。你毫不猶豫奪走他們一生的榮耀,只為避免微乎其微可能發生的作亂?”

  遠處樹上的鳥兒不知為何打了起來,顧寫意面帶微笑回道:“是。”

  韓紀元抿住唇,轉頭去看那一園春色。

  “也許還有一個原因。”顧寫意忽而開口。

  韓紀元聞言轉過視線。

  顧寫意平靜笑道:“我不想他們落得和江光勇一個下場。”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承歡的皇位靠兄長禪讓而得,一路順風順水罕有挫折。而諸將領跟隨前帝南征北戰,戰功赫赫,聲望權勢之重,令朝廷在任用新人、推行政策時考慮再三。再者,諸將戰場上生死與共,親如手足,懷恩帝本就與他們不親厚,怎能不疑他們結黨營私?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只不過是未到時候罷了。

  後面的話顧寫意沒說,他覺得全無說的必要。

  韓紀元眼眸睜大了些,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寫意,”紀元道:“你應該將那句話告訴他們。”

  顧寫意轉過頭望向他,頗為疑惑道:“為何?”

  為何?他韓紀元也想問為何!為何你無心政事卻總被卷進漩渦身心疲憊;為何你要夾在皇帝與昔日臣子中間左右為難;為何你傾盡全力保護他們卻背負所有罵名與怨恨;為何,你總要為難你自己……

  韓紀元只覺胸口苦悶,壓的他喘不過氣來。顧寫意洒然一笑,走過來抱住他道:“你哭什麼?”

  韓紀元忽而驚覺,自己竟是淚流滿面。

  顧寫意將他的臉按在胸口,坦然道:“我已得到我想要的結果,這就足夠了。”

  韓紀元不看也知,此刻那雙鳳眸中,絕沒有自憐自哀,有的,只是驕傲與滿足。

  “寫意,你說的對。”韓紀元的臉埋在他胸口,掩住了不願示於人前的軟弱與淚水。

  “不愛你我還能愛誰。”

  顧寫意沒有回話,一手環住紀元的肩,一手輕撫他的背。

  駕雲殿拐彎角落處,站著三個人——懷恩帝顧承歡與其心腹王自謙、易明軒。

  顧承歡仰頭望著上方錯彩鏤金的梁棟,默默無語。王自謙擰著眉頭亦不知在想什麼。

  易明軒心中有鬼,他偷偷向外移出兩步,正好能夠看到顧寫意所在的位置。

  就在這時,顧寫意本望著別處的眸子忽然轉了過來。四目相對,易明軒耳中滿是著胸腔內劇烈跳動的聲音,除了眼前的那個人,那雙眸,什麼也看不到了。

  顧寫意略薄的唇輕揚,微微笑著。但那雙點漆般幽深的瞳,如夜下激流暗涌的海,陰鬱永晝,帶著無盡的寒意與怨毒。

  易明軒心驚心悸,踉蹌倒退,恍然不知地撞在了王自謙身上。師父顧先知的話又在耳畔迴蕩:

  “當顧寫意恨上某個人某件事,便是不死不休。他不是無情,而是將感情埋的太深,你們設計逼他親手誅殺昔日朋友,單這份怨恨,就可令易、王兩家遭受滅頂之災……趕緊走吧。師徒一場,我不願見你慘死。”

  寫意風流 續篇 第23章

  章節字數:2544 更新時間:08-02-02 13:35

  翌日,侯安泰、魯申、周成等大將上表聲稱自己身體有恙,主動要求解除兵權告老還鄉。懷恩帝不僅欣然同意,數日後更出人意料地挑選宗室女子與其聯姻。然,凡事都有例外,大將趙策我行我素,裝傻充愣,死抓軍權不放。

  明擺躲不過去的事,偏要與至高無上的皇權較勁,試問怎可能會有好下場?懷恩帝先是當百官面直言說他:“凡人臣圖功易,成功難;成功易,守功難;守功易,終功難。若倚功造過,必致反恩為仇,此從來人情常有者。”天威難測,這赤裸裸的警告,令在座所有人無不惴惴難安。

  待趙策甫一離京,自有人替懷恩帝出面挨個與諸大臣打過招呼,讓他們與趙策劃清界限,鼓勵朝臣上摺子參趙策過失。自古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皇帝擺明了態度要懲治趙策,誰會那麼不開眼。只一夜,參趙策的摺子雪花般鋪天蓋地。懷恩帝以俯從群臣所請為名,利用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中途攔截急於趕回軍營的趙策,當場宣旨盡消官職,誅殺於夕暮亭。

  懲治的法子一環扣一環,在這至高尊榮的鐵血皇權下,威名遠揚的常勝將軍又能如何?

  懷恩帝顧承歡順利收回地方軍權,解了一大心病。他大量啟用新人,並修改了部分兵制。

  明面上,這一切全是懷恩帝所為。可稍微知曉底細的人,都會恍惚覺得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前帝,顧寫意。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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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寫意待那些人,也算仁至義盡了。”清波園書房,熏球里飄出清淡的薰香。顧先知闔眼躺在搖椅上,悠閒地搖晃著。溫暖的天氣里,腿上卻搭著厚厚一張毯子。易明軒坐在一旁,聞言冷笑:“戎馬半生,縱橫天下的大將被逼回家種地,這也算仁至義盡的話,什麼叫狠毒?”

  顧先知的眼睜開一絲fèng,睨著徒兒笑:“顧寫意不光保全了他們的性命,更讓他們過上安穩的日子。比起歷史上那些明殺暗誅,實是已最仁慈的手段了……他比我想像的,做得更決絕,更徹底。”

  易明軒問:“為何這麼說?”

  顧先知未答話,再度闔眼躺在搖椅上。熏球里的裊裊香氛飄忽遊蕩,煙香風軟,好一派閒散風月閒。

  “至此,顧寫意再無動搖顧承歡皇位的權勢。他奪了那些大將的軍權,無異於將自己的羽翼連根折斷,鮮血淋漓地送給懷恩帝。”顧先知輕輕搖晃搖椅,不緊不慢道:“顧寫意用行動告訴世人,皇位他絕不會再要回來。不僅如此,他連權利也一併交回,他……是真的要離開了。”

  顧先知轉過視線,看著怔愣出神的易明軒笑道:“顧寫意,是個骨子裡高傲到極點的人。與人斗,與天爭,從不肯服軟認輸。同時,他也是個猜忌心重,缺乏安全感的人。做到這一步,對那個男人來講,太艱難的了。”

  “您說,他要離開?”易明軒急聲問道。

  顧先知瞅著他,半晌“嗬嗬”笑起來:“你怕了。怕到心神混亂不能思考。可怕成這樣為何不跑呢?讓為師想想看,為了家中親人?為了你師父我?……還是為了與你一同闖禍,卻渾然不知危險的王自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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