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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在戲園子裡,他這聲「好」自然是叫在點子上,只是他現在在人家客棧里,那白小蕊不過是清唱練戲,突然聽到有人叫好,很自然就停了下來。

  陳茂生也覺得自己實在太過唐突,這樣冒失地打斷別人練嗓子,心裡正後悔不已,突然聽到「吱呀」一聲,離他不遠的門打開來,一個白皙少年立在門口行了一禮。

  「方才是你叫好?」

  「正是。」陳茂生回禮抱了抱拳,「剛才是你唱的祭塔?」「正是。」少年微微勾起嘴角,「在下白小蕊。」「久仰大名,在下陳茂生,人稱茂爺。」

  互通姓名之後,陳茂生不由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年。

  身形消瘦,特別是那腰簡直細的不勝一握,一身湖藍越發襯得膚色雪白,容貌的確是出眾,唇紅齒白,特別是一雙眸子,又黑又亮深遂如同一汪清泉。這樣的容貌身段,再加上這樣的唱腔已經是十萬人中也挑不出一個,怪不得可以在京城中紅極一時。

  只是,他們怎麼到這小地方來了?

  「剛才聽白公子唱得實在太妙,一時忘情叫了聲好,實在魯莽了。」「不妨事。」白小蕊淡淡一笑。

  原本他就生得極美,這一笑燦若春花,幾乎讓陳茂生看得愣住,不由在心中感嘆,的確風流。

  「不知道茂爺何故來到這裡?」

  「是這樣,小人家中老母親是個戲迷,早就聽聞白公子的大名,所以想在六十大壽的時候,請白公子過去唱一出堂會。因為下人不會說話得罪了白公子,所以在下特意來賠罪。」陳茂生簡單說明來意。

  白小蕊低下頭深思了一會兒,「不知道茂爺有沒有看到貼在門口的那張告示?」他指的自然是掌柜拿給陳茂生看的那張,陳茂生自然是看過。不過聽白小蕊這麼說,他才不會承認,一臉無辜地問,「什麼告示?我進來的時候客棧門口什麼也沒貼呀?」「那就難怪了。」白小蕊點了點頭,自言自語。

  「白公子請一定光臨寒舍,至於費用請完全不用擔心。」這回真是里子面子都給足了,自己還放下身段親自來請他,就不相信他白小蕊不給這個面子。

  「茂爺的好意心領了。」白小蕊溫柔卻堅定地說,「但是堂會的事恕我不能從命。」「你說什麼?」陳茂生皺起眉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十五歲跟著管事學著打理生意,已經過了十年的時間。因為他為人豪氣講信用,做生意又有套手段,誰不給他幾分面子,如今居然被一個戲子這樣駁了回來,怎麼讓他臉上掛得住?

  「白公子是京城裡來的,自然是看不起我們這樣小地方的堂會。只是我陳茂生雖然是個生意人,又遠離京城,倒也不是沒有見識。當初紅極一時的明月班、長春班、秋水班我也有幸請回家唱過堂會。只是白公子不比平常人,是難請些……」「茂爺,您誤會了。」白小蕊搖了搖頭,脆生生地打斷他,「並不是白小蕊不識好歹,只是我從懂事起就立誓言,今生今世絕對不上別人門上唱堂會、不收別人的禮。我從京城唱到這裡,雖然也有了幾分薄名,但是從未破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陳茂生不由對眼前這位纖細少年刮目相看,也對他的話生出幾分懷疑。京城虎狼之地,一個戲子居然還能不破誓言?

  看出陳茂生的懷疑,白小蕊勾起嘴角苦笑道,「若不是為了這誓言,我們花家班也不至要到這裡來討擾。茂爺也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白小蕊不才,只希望茂爺高抬貴手,賞我們一口飯吃,不要逼我們連立足之地也沒了。陳老夫人喜歡聽戲,我一定給她人老家留下最好位置的票,到時候還請茂爺和老夫人過來捧捧場。」對方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如果陳茂生再逼他去唱堂會,反而顯得自己惡霸似的。

  落了這麼一個大沒臉,陳茂生冷冷一笑,「你這樣說話是堵我後路,我要是再逼你去唱堂會,倒顯得我仗勢欺人了是不是?」白小蕊看著他過了半天垂下眼瞼,輕輕說了一聲,「是。」話說到這份上,再說下去簡直就是自討沒趣。陳茂生瞇起眼睛,心裡對眼前這位少年的膽色倒是有些佩服。只是……「我若打定主意仗勢欺人了,你怎麼辦?」

  「茂爺不會。」白小蕊淡淡一笑,神情之間倒是淡定的很,「白小蕊初到楓樹鎮就聽過茂爺的大名,說您為人最是豪慡,不拘小節。又樂善好施,人送外號『陳二兩』,今天一見,茂爺氣度非凡,絕對不是池中之物,又怎麼會為難我們這些跑江湖討飯吃的?」真是甩了臉子又戴高帽子啊!真不能小看了眼前這位斯文少年。陳茂生哈哈一笑,連連搖頭,「白公子可不是討飯吃的,你厲害著呢。」「茂爺過獎了。」明知道陳茂生話中有話,白小蕊這是淺笑盈盈,似乎完全聽不出來。

  「今天我請不動白公子出山,我自然只好乖乖回去。只是我娘六十歲壽辰只想聽你唱戲,我雖然平時不孝順,但是這個要求我無論如何也是要滿足她老人家。我不管白公子發過什麼誓言,我也在我娘面前誇下海口。你說我為人豪慡,這話不假,但是若是別人下了我的面子,也別怪我厚著臉皮當一回地頭蛇。告辭!」說完陳茂生抱了抱拳,轉身走下樓,和隨後趕到的小廝、管事剛好碰上。

  陳茂生揮揮手一句話沒多說就讓他們跟著離開。

  白小蕊站在樓梯口看著陳茂生一行人來去一陣風似的消失在客棧門口,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很清楚陳茂生沒有說謊,而且這個男人對請他去唱堂會有著勢在必行的決心。

  可惜從他懂事起,他就發誓絕不參加任何人的堂會。

  師父在世的時候,總是對著他和師弟的臉唉聲嘆氣。開始的時候他不明白,為什麼旁人都說他和師弟生得美、扮相好、身段好、嗓子好,一定會一炮而紅,可是師父卻還是整天的愁眉苦臉。直到師父去世之後他第一次上場,那個什麼肥得流油的王老爺到後台來看他,一臉色瞇瞇的握著他的手不放,他就什麼都清楚了。

  生得好不是一種罪過,卻是一種危險。

  那天起,他就拉著還懵懂的師弟在師父靈前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唱堂會、不陪人喝酒吃飯、不收來看客的禮物,若有違誓,萬劫不復。

  為了遵守自己的誓言,他在京城裡苦苦掙扎,隨著名聲一日紅過一日,要遵守這樣的誓約卻是越來越困難。特別是他和師弟推掉了六王爺府里的堂會之後,他在京城已經是寸步難行。用逃出來形容他們離開的匆忙也毫不為過。

  楓樹鎮是師弟白小鶯的故鄉,在他沒被賣到戲班之前,他曾經在這裡度過了一段快樂的童年。

  儘管知道親人早就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但是因為楓樹鎮是自己出生的地方,白小鶯還是希望能回來看一看。

  白小蕊從小無父無母,唯一的親人就是師弟。

  對於家鄉毫無記憶的白小蕊自然把師弟的家鄉當成了自己的家鄉。更何況楓樹雖然是小鎮,但是緊靠揚州,也是相當富庶。若是能在這裡立足,終老此地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沒想到剛來沒多久,為盛名所累,又碰上要唱堂會這樣的兩難是非。

  既然他肯舍下京城好不容易創下的局面帶著戲班子跑到這裡來,就更加不可能為了陳茂生破了自己的誓言。雖然這人看起來和那些心懷色念的人不太一樣,可是有錢人仗勢欺人的本性只怕沒多少區別。他只管好好唱戲,憑什麼還要供這些老爺們取樂?皇帝老子來了他也不陪!

  正在發呆,突然看到師弟蹦蹦跳跳從大門口走了進來。見他站在樓梯口,三兩步沖了上來,「白娘娘,你有什麼心事?說給青兒聽,青兒好替你分擔啊!」白小鶯和他配白蛇傳一向演小青,他生性天真,口沒遮攔慣了,眼見師兄發愣,忍不住打趣他。

  「別胡說了。」白小蕊嘆了口氣,拉著他進屋,「又到哪裡去玩了?這兩天不到吃飯總不見你人影。」「我可沒玩。」白小鶯嘿嘿一笑,「我是想咱們老住客棧不是辦法,所以打聽房子去了。」打聽房子?到這裡還不知道能不能立穩腳跟,就急著買什麼房子?

  「你這麼喜歡這裡嗎?」萬一要是待不了,咱們再挪地方行不行啊?白小蕊話到嘴邊又問不出口。

  「當然喜歡了。我爹娘雖然不在了,不過,我可找到他們的墳了。等以後咱們買了房子,再買塊好地把師父也葬在這裡,到時候清明重陽的,咱們還有地方上墳呢。以後就不能算孤兒了。你說可不是很好?」白小鶯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倒了一碗一氣喝光,隨便抹了抹嘴唇又樂得笑了起來。

  可是這裡也不見得待得長久啊。白小蕊在心裡嘆氣,想起陳茂生臨走前的話。

  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楓樹鎮也好眾龍鎮也好,附近這一帶,有誰不知道陳茂生「茂爺」?

  這人名聲夠大,出手又大方,聽說生意做得更是出了名的好,和揚州的秦戎並稱「秦陳二少」。據說兩人關係也好,是拜把子兄弟,守望相勸一榮俱榮,得罪了他無疑就是得罪了整個江南一帶,要想在此立足只怕是根本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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