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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著,他便將燕染的長髮束成一把,綰成髮髻,再將那一頂嵌有青玉的銀絲如意冠仔細罩在髮髻上。

  等到他做完這一切,燕染終於轉過身來,他身穿著剪裁得體、做工精緻的長袍,含蓄的青綠色恰好好處地襯托著他靜默、沈穩的氣質。李夕持印象中尚未見過如此驚豔的男子,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言語,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燕染的雙頰不由自主地微微酡紅,然而嘴上卻只是輕聲嘆息道:“時辰不早了。”

  皇宮裡的宴會定在酉時初,漣王府的馬車倒達宮門口時已將近開宴時分。燕染與李夕持二人下車,在太監的指引下去到捧香閣。

  那是一個開闊的花園,被幾十盞西域進貢的琉璃燈照得通明。正中央搭起一個紅氈的台子,一會兒的戲文多半就會在這裡上演。

  皇帝的御座座北面南,左首便是漣王爺李夕持的席位。西南兩面零星坐了一些大臣,影影綽綽地只認得出袍色,卻辨不出面目。

  皇帝還未來到,李夕持牽著燕染想要入席,卻聽一個太監恭敬地說話道:“澹臺公子,胡妃想要見你。”

  燕染一愣,同時感覺李夕持抓著他的手也緊了一緊。

  第45章

  漣王爺隨即問那太監:“不知胡妃為何要見燕染?”

  那太監面露難色,揣測道:“或許是胡妃思鄉心切,好不容易知道有個胡地的人來,因此想要見面罷?別的卻實在不知了。”

  聽了這話,李夕持沒有再說什麽,卻低頭去看燕染的反應。

  燕染沈吟了一會兒,點頭道:“那就勞煩公公帶路。”

  那名太監如釋重負,立刻就要領著燕染往捧香閣里走,李夕持很自然地要跟在燕染身後。然而太監卻面露難捨道:“王爺,胡妃說想要和澹臺公子單獨見面,您看這……”

  “王爺只送我到捧香閣門口。”李夕持尚未發話,燕染卻搶先這樣回答,並且抬頭看著李夕持一眼,目光堅定,又帶著一些請求。

  李夕持心中雖有不安,如此處境之下也不便反對,倒是燕染默默的堅決令他很快鎮定下來。

  “你們敘舊,本王確實不便打擾。”他慢慢地鬆開了燕染的手,嘴角上甚至還帶著一絲微笑。“本王就在捧香閣前等候,你也不要忘了時辰。等到開席便要記得出來。”

  燕染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走入捧香閣。李夕持也不走開,便一直在閣外等候。他站的位置不算明顯,卻距離大臣們就坐的席位很近。

  雖然李夕持並無心去關注他們,但僅僅就是那隨隨便便的一瞥,卻讓他看見了一張十分熟悉的面孔。

  太監將燕染領進了捧香閣,這是一間從外面看起來有兩層,裡面卻只有一層的高大廳室。兩人多高的桃花屏風後面隱約坐著一個人影。

  太監起稟:“胡妃娘娘,澹臺公子已帶到。”

  屏風內里一個女聲答道:“可否請公公先行退下,我想與澹臺公子敘舊。”

  一個是皇帝寵妃,另一個是被俘虜的王子,太監有多大的膽子也不敢讓他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是直接皺了眉頭道:“這怎麽行,娘娘莫不是不知道這宮裡的規矩

  胡妃嘆了一口氣道:“我與燕染情同姐弟,他又是這些年來,我在宮裡能見到的唯一胡人。還請總管通融通融。”

  說著,她站起身,從屏風後伸出一隻白得甚至有些發青的手,托著一枚碩大的碧璽。

  “這、這……”那太監口頭上依舊猶豫著,手卻已經伸了過去。“那就請胡妃看著點兒時辰,不要讓雜家難做。”

  胡妃點頭道:“謝過總管了。”

  說話間,那太監已經推門出去。胡妃在屏風那頭說道:“燕染兄弟,請過來坐吧。”

  燕染應聲過去,看見一個絕麗的女子坐在美人榻上,她衣著華麗,但神色卻異常憔悴。

  第46章

  燕染與胡妃並不是一個部族,但曾不止一次在大漠慶典上見面。胡妃那時還是另一部族族長的妹妹,性格剛直慡朗,博得了身邊不少武士的愛慕,燕染小她五歲,便被當作弟弟一樣看待。然而今日兩人卻都成為了階下的囚徒,

  “你瘦了。”胡妃抬頭,細細地打量著燕染,眼睛裡頓時有水光閃動,“再次見面,想不到會是在這裡。”

  燕染見了古人,心中也是一陣酸楚,但他畢竟不是女子,尚不至於立刻就落下淚來,於是勉強閉了一下雙眼,強笑道:“這裡那裡,不過都是人生暫時歇腳的地方,只要人平安無事,哪裡不還都是一樣?”

  胡妃並不知道燕染這段時間的故事,因此訝異道:“你變了,換做在大漠的時的你,只怕早已經按捺不住了罷。”

  “按捺不住又能怎麽樣?”燕染嘆了一口氣,環視著四周的雕樑畫棟,“逃,又逃不走。死,也被威脅了要讓人陪葬。這樣的生活,難道你也不正經歷著麽?”

  這話似是切中了胡妃的心思,她低低地咳嗽了幾聲,扶著桌子站起身來。

  “說得也是……聽說漣王李夕持一直把你留在他王府里。他對你還好麽?”

  燕染低頭,看見胡妃白皙的手腕上隱約可見幾道暗紅色傷痕,心中頓覺疼惜,不覺痛道:“自從離開大漠之後,又有什麽事情能用‘好’來形容的。你應該與我一樣明白罷。”

  胡妃聽了他的話,臉上瞬時露出一種複雜的神情,又咳了一聲,端起茶呷了一小口,突然問道:“你恨他麽?”

  燕染愣了一下,隨即搖頭道:“不恨。”

  “不恨?”胡妃驚訝地追問,“怎麽會不恨的呢?”

  “有愛才會恨。”燕染淡淡答道,“既已無愛,那要恨又有什麽用?”

  說著,卻不由自主地將目光飄了一眼去向門外。

  “你竟然已看透到了這般地步?”

  胡妃著實吃了一驚。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昔日單純、活潑的大漠青年竟然變成如今這樣的性格,這其中定是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痛苦與曲折。

  她有些好奇,卻並沒有開口詢問。因為只需要看著宮裡那個高傲暴烈的皇帝,就能夠猜想出那個與他一母同胞的王爺也絕非善類;可是看著燕染這一身精緻、昂貴的裝扮,她又覺得漣王爺對於燕染非常重視。

  然而,面對著胡妃明顯詢問的目光,燕染始終保持著沈默。女子猶豫了一會兒,忽然淒涼地笑了一聲道:

  “我若是能像你這樣看透了便好了。”

  第47章

  說著,眼眶中充盈了許久的淚珠終於滑落下來。

  燕染不忍令她傷心,於是寬慰道:“恨也是人之常情,卻要注意不能傷到了自己身子,否則便是得不償失了。”

  他本心乃是安慰,卻不知全然逆了胡妃的心意。那憔悴卻依舊美豔的女子愈發止不住地落淚,喃喃道:“我不僅僅是去恨……恨那個人,卻也愛他……愛上了那個令我們家破人亡的元兇……”

  燕染大吃一驚,整個人都緊張起來,雙手不自覺地支在桌子上,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起身離開。

  胡妃看著他如此明顯的情緒變化,內心一陣黯然,立刻用手捂住了臉,低聲哀求道:“求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知道不應該那樣去想,但心中不知不覺地就……”

  聽她這樣請求,燕染終於勉強穩定了一點情緒,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詢問道:“你為何喜歡上了皇帝?”

  “就好像中了魔咒。”女子低聲道,“好像我天生就對強者心存仰賴之心……看著他統治這個比大漠更遼闊百倍的國度,看著無數人在他面前俯首稱臣,我便不知不覺……”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被又一串沈重的咳嗽聲里淹沒了,只剩下一點遊絲一般的氣息,依舊在訴說著:

  “……我好恨,恨我自己這樣下賤。我想過去死,但他卻笑我這樣的身體,就算到了黃泉,族人也不會再接納我……我更恨我自己,恨自己能有結束生命的勇氣,卻始終沒有想過對他作出什麽不利的事……”

  這是一種無法消弭的,同樣強烈的愛與恨。唯一不同的是:愛是自發產生的,而恨卻是被迫。

  自願的愛,始終無法被強迫的恨所熄滅。

  一瞬間,燕染忽然覺得自己開始理解她的痛苦,可這種痛苦無法消解,更無從撫慰。

  “放手吧。這樣能讓你覺得舒服一點。”他嘆了一口氣,還是說出了那句傷人的話:“那個皇帝,他愛的不是你。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他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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