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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音凡自然很讚賞,看重紫。
卓雲姬道:“這邊我叫童兒照顧,不妨事的。”
重紫哪裡肯放,扯住他的袖子:“師父!”
懂事的小徒弟難得撒嬌,洛音凡有些尷尬,再看那雙鳳眼滿含委屈,想她傷勢嚴重必定難受,心就軟了:“天色已晚,明日再看吧。”
卓雲姬也不勉強,點頭:“我先出去煉藥。”
房間剩下師徒二人,還有個小藥童,重紫生怕他走了,仗著受傷,拉著他不放,在床上躺了會兒,又苦著臉說疼痛,直到最後被他扶起來倚在懷裡,才徹底安靜了,那小藥童無事可做,索性退到門外。
見她這般折騰,洛音凡也慶幸自己沒有離開,趁機訓她:“此番下來,還敢逞能麼?”
重紫沉默片刻,仰臉望著他:“司馬妙元主動請命,我不想落後於她,我不會像師姐那樣,讓師父失望的。”
她做這些,就是為了爭這口氣?洛音凡沒有表示。
“師父不相信我?”
“怎麼會,師父信。”
當然信,她從未讓他失望過。
瞧見那眼睛裡的痛色,重紫越發心疼,鼓足勇氣道:“師姐的事,並不是師父的錯,師父其實無須介懷,她雖然犯了錯,被逐出師門,但如今師父還有我在跟前啊。”
洛音凡沉默。
重紫有點猶豫地,拉住了他的手:“師父。”
洛音凡低頭看看那眼睛,半晌,又移開視線:“為師並未將她逐出師門。”
重紫突然想哭了。
犯了大罪,被逐出師門,為什麼師父還那麼喜歡她,自己都這麼努力了,難道還比不上她?他也抱過那個“重兒”吧!
洛音凡當她傷勢復發:“重兒?”
重紫馬上後悔了:“沒事,我不疼。”
嫉妒是有的,可他現在是真正在為她緊張擔憂呢,既然他的愛移到了她身上,那就讓她來代替那個“重兒”,好好孝敬他,陪伴他吧。
重紫安靜地倚在他懷裡。
洛音凡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開口詢問:“你如何認識九幽的?”
對於亡月就是魔尊九幽這件事,重紫也很意外,心道果然師父已經發現了,好在這事沒什麼可瞞的,於是照實講了出來:“我原以為他是尋常路人,如今看來,是他扮作路人接近我,必定沒安好心。”
洛音凡鬆了口氣,又警告:“既明白,就不能再與他來往。”
仙門弟子與魔尊扯上關係,本就是件危險的事,傳出去後果難說,重紫含笑道:“我與他只見過一面而已,算不上熟,談何往來,何況我已知道他是誰,自當加倍提防,更沒有往來的道理,弟子再愚鈍也明白其中厲害,師父太多慮了。”
不是多慮,是害怕,前世失去她,就因為她與楚不復扯上關係,她太善良,太容易動感情,好在今世的她明白得多。
對於她語氣中所帶的那些嗔意,洛音凡並未留心,緩緩點頭:“只望你牢記。”
“師父的話,弟子自然銘記於心。”趁他不備,重紫悄悄拉住他一縷頭髮,在手指上纏繞。
暮色自窗外流入房間,小藥童忙走進來,琉璃燈亮起,有了火氣的仙境,頓時多出幾分人間的味道。
“師父當年沒修仙時,也在人間生活過嗎?”
“沒有。”
“師父的爹娘呢?”
“也是仙門中人。”
“怪不得師父這麼,呃,比他們更像神仙。”
“這是什麼話。”好笑。
……
許久不見他動作,重紫歪著臉看。
“疼?”
“唔,沒有。”
衣衫是冷冷的白,懷抱卻一點不冷,柔和的燈光襯出臉部柔和的線條,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可是只要看一眼,便再難忘記。
微鎖的眉頭,讓她無端心疼。
這樣的人,怨不得雲仙子會喜歡,連自己也有點希望他不是師父呢……
師姐?
鬼使神差,陰水仙的話突然碰出來,重紫頭腦一炸,被那想法嚇得發呆。
喜歡師父?師徒如父子,對師父,不是應該敬畏,應該如父親般侍奉的嗎?雖說自己從未將師父當作父親過,可是喜歡……敗壞倫常的大罪,有關師父的名聲,師姐她怎麼敢!她就不怕被所有人唾棄,落得陰水仙的下場?
重紫驚慌地收起思緒,再也不敢亂想,好半天,狂跳的心才漸漸恢復平靜。
陰水仙胡說而已,竟跟著起了邪念!哪個師父不疼徒弟,哪個徒弟不愛師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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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不久,卓雲姬親自送來藥丸,其時重紫已經在洛音凡懷裡沉沉睡去。
卓雲姬見狀一愣:“尊者。”
洛音凡示意她放下。
卓雲姬放了藥,半晌道:“很像。”
洛音凡抬眸。
“雲姬只是想起了那孩子,”卓雲姬看看重紫,又看著他,“太傻,明知錯的,還不肯放手,如今這孩子也長大了。”
見他皺眉,卓雲姬移開視線,微笑:“想是她疼痛難入睡,我明日再添幾味藥,尊者不必擔憂。”
洛音凡正要說話,忽聽得懷裡重紫輕哼,似要醒來,當即住口。
卓雲姬嫣然一笑,款步出門去了。
“師父。”重紫眯眼,斜斜望著他,長睫輕顫,長發散亂,在燈影里竟越發嫵媚。
洛音凡取過藥丸:“吃藥。”
前世她糊塗,連卓雲姬都看出來了,幸好只是卓雲姬,如今他並不怎麼擔心,性格,容貌,今生的她與前世判若兩人,更主要的是,她對他不再那麼依賴,更不會那麼傻,聽說她一直想接近秦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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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去,重紫傷勢稍有好轉,就央求著回南華,洛音凡拗她不過,轉念一想,既無性命之虞,留下也是枉然,何況行玄亦懂些醫術,九幽魔宮動向難測,仙門各派隨時會報來消息,總靠靈鶴送信不是辦法,遂取了藥,帶著重紫離開小蓬萊,回到南華,因恐她過於要強,便封了她的靈力,命她養傷。
洛河一戰,由於九幽魔宮插手,導致失敗,雖說搗毀蛟王老巢,附近百姓得安寧,但蛟王與部下皆投奔了九幽,仍是得不償失,幸虧有重紫及時作決定,南華傷亡不大,初次立功,實出虞度與閔雲中意料之外,當眾稱讚勉勵她一番,閔雲中命弟子送來一粒九轉金丹與她療傷,另加增進修為的天元丹一粒,以示嘉賞。
得卓雲姬救治,重紫傷勢原已無礙,半年便痊癒,中間秦珂來探望過她幾次,惹得司馬妙元十分不快,二人都是新弟子裡出色的人物,本就不合,從此越發在暗地裡較勁,都想在三年後的試劍會上擊敗對方。
光陰荏苒,兩年過去,重紫十六歲,術法拔尖,幾次任務出色完成,也小有名氣了。
就在這時,仙界迎來一件盛事,數十年一度的仙門大會又將召開,對洛音凡等人來說,這原是仙盟聚會商議大事,但在弟子們心裡,仙門大會就是個熱鬧的宴會,南華上下自一年前就開始關注,當然,尋常弟子是沒有資格參加的,新弟子更沒份。
凡事總有例外。
這日,重紫自慕玉處打聽到消息,洛音凡將本屆仙門大會地點定在天山。
“當真?”
“尊者才定下的,過兩日就會有消息出來。”
“師父並沒告訴我。”
“這種大事怎能隨便告訴你。”
“那……師父與掌教會帶誰去呢?”
“掌教我不知道,但尊者他老人家並無別的弟子,到時……”
重紫喜得忘記禮節,拉住他的袖子:“慕師叔沒騙我?”
慕玉含笑道:“幾時當真騙你一回才好。”
重紫不好意思,連忙放開他:“師叔是首座,也會去吧?”
慕玉搖頭:“掌教與尊者都不在,南華總要有人留守,我與幾位師兄都不去。”
重紫失望。
“又不是什麼大事,”慕玉拍她的腦袋,安慰,“玩得高興些,回來跟師叔說說。”
重紫早聽說天山雪景很有名,不由為慕玉惋惜,更多則是喜悅,高高興興回紫竹峰找洛音凡確認,忽見秦珂站在紫竹峰下。
“秦師兄?”
秦珂點頭。
“師兄是找我,還是找我師父?”
“過兩日我要去天山。”
果然慕玉說的沒錯,重紫暗忖,接著又驚訝:“仙門大會不是還要過兩個月嗎?”
秦珂沒有多解釋:“尊者與掌教命我先隨閔仙尊過去。”
重紫很快想明白,仙門大會乃仙界盛事,就怕九幽魔宮插手破壞,讓閔雲中帶弟子先去,多半是助天山派探魔族動向,確保仙門大會上的安全。
秦珂道:“妙元與你聞師叔都會去,你要不要一道前往?”
重紫遲疑:“我可能跟師父一起……”
“尊者他老人家已有安排,快回去吧。”秦珂難得彎彎嘴角,走了。
重紫滿腹狐疑回到重華宮,見洛音凡站在階前,忙快步上前:“師父。”
洛音凡看了她片刻,移開視線:“見過你秦師兄了?”
“恩。”
“他過兩日要去天山。”
“方才秦師兄已經說過了,仙門大會當真定在天山,師父連我也瞞著,”重紫面含嗔意,想了想又問,“我們幾時動身?”
“你準備下,隨他們出發。”
“師父不去嗎?”
“為師隨後便來。”
怪不得秦珂會笑,原來師父早替自己安排好了,重紫滿腔喜悅剎那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惆悵又不解。
這兩年,師父待她的好並未減少,南華上下都知道,明里誰也不敢讓她受半點委屈,每次外出任務,他都會“無意中”路過鄰近城鎮,雖極少出手,也能知道他的擔心,可是不知為何,兩人平日相處時,再不像當初那樣親密,除了教授術法,他都很少說話。
自古師父的決定,徒弟只有聽從的,不過他態度轉變令人難以接受,甚至問都不問一聲便讓她先走,重紫有種被丟下的感覺,終於忍不住抗議:“我不去!”
“為何不去?”
“……路上無趣。”
“你秦師兄也在。”
“我就不。”
洛音凡微愣:“你……不想一起去?”
“師父!”重紫似明白了什麼,臉一紅,“我還是跟你一道去啦。”
洛音凡也覺尷尬,輕咳:“不可胡鬧。”
“師父!”重紫索性抱住他手臂撒嬌了。
小徒弟分明是故意的,越來越會對付他,洛音凡無奈又無措,待要推開吧,輕了她不肯放,重了又怕她委屈,只得放柔語氣:“為師尚有要事在身,聽話。”
……
兩日後,重紫悶悶不樂跟著閔雲中一行上路了,這一路人不少,除了秦珂聞靈之等數十位有地位的弟子,新弟子就只有重紫與司馬妙元,畢竟虞度對這兩個後起之秀還是很偏愛的。
離仙門大會召開尚有兩個月,原不必急著趕路,可閔雲中素來嚴格出名,極少停歇,眾弟子暗暗叫苦,不消幾日便到達了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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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教乃仙門十大劍派之一,元知祖師所創,當年元知祖師路過天山,為雪景所迷,從此長住天山,且由雪中得靈感,創下天山劍術,空靈飄逸,秀奇莫測,因而聞名天下。(註:此天山純屬虛構)
不過第一眼吸引重紫的,還是天山的雪。
入目的冷,入目的白,只見山腰不見山頭,霧蒙蒙的,不知是雪,是雲,還是天。
雪山與雲天相接,茫茫一片,看上去更加巍峨壯觀。
至山腳,藍老掌教親自出來迎接,礙於禮節,眾人改為步行上山。
山下一帶景色還很好,花糙遍地,糙木蔥蘢,往上走,樹木漸漸變得稀疏矮小,也開始起了風,再到後來,風力甚緊,雪片紛飛,張張大如席,放眼銀裝素裹,處處冰谷雪洞,糙色樹色山石色全失,儼然一冰雪世界,其間更有雪狐奔走,雪蓮搖曳,景色奇麗。
天氣惡劣,惟有仙門弟子不懼,只覺新鮮,紛紛讚嘆。
山頂雪霧瀰漫,簇擁著兩座高高的白鑲金石柱,石柱中間,仙門大開,方是凡人到達不了的天山仙境。
步入大門,頭頂雪花變得細碎而輕盈,無聲飄落,如詩如畫。
放眼望,更有瓊花玉樹千萬,皆生於茫茫大雪原之上。
不遠處,一座長長山脈向遠處延伸,分支無數,依稀可見雄偉精緻的殿宇樓台,在雪中沉寂,寧靜,悠遠。
頭一次見到這麼美的雪景,重紫始知天山仙境名不虛傳,心情總算好了點,抬手接住幾片小小的雪花,只覺晶瑩剔透,形狀各異,小小的分外可喜。
要是師父也在這兒,一起看雪花飄飄,那該多好。
她只管走神,哪知這雪原並不似表面看著那麼平坦,冷不防腳被樹根一絆,整個人竟“撲”地栽倒在雪地里。
這一行客人中,女弟子就數她與聞靈之、司馬妙元最出色,眾天山派弟子原就留意著,見狀極力忍笑。
心知出醜,重紫大窘,正要翻身,一隻手已將她從雪地里拉了起來,卻是秦珂。
司馬妙元不出意外嘲笑道:“師妹怎的這樣毛毛躁躁!”
前面閔雲中與天山藍老掌教聽見動靜,回身來看,只見重紫頂著滿頭滿身雪,漲紅臉站在那裡,情狀尷尬。
藍老掌教頓覺有趣,笑問:“這孩子是誰?”
閔雲中忙道:“護教重華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