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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靈之臉白如紙,半晌冷笑:“是,在你眼裡,我一直都是兇狠惡毒不會心軟的人。”
她抬眸直視他:“不錯,我討厭重紫,從第一天遇上,我就討厭她!她不過是個丑叫花子,身份卑賤,憑什麼運氣那麼好,能拜入重華尊者門下!還有你,你越護著她,我就越討厭!論相貌,論術法,她究竟有哪點勝過我?”
“就為這些,你……”
“秦珂,我是喜歡你,那又如何?”
沉默。
“是我徒生妄想,枉顧倫常,不知廉恥,你盡可以笑話!”俏臉不自覺滑落兩行晶瑩眼淚,聞靈之忽然側過臉,提高聲音,“今日我便明白告訴你,此事我知道,卻與我無干,我有我的驕傲,不需要這麼做,是她自尋死路。”
秦珂沉默半晌,道:“但她們說,萬劫的消息是你放出來的。”
“她們的話也比我可信麼,”聞靈之冷笑,“算我看錯了人,你竟糊塗至此,果真是我放的消息,又豈會傳得人人盡知。”
她看著他一字字道:“我聞靈之乃督教親傳弟子,再惡毒,再討厭誰,也不至於真的下手去害同門性命!”
秦珂愣住。
“當初你帶重紫去崑崙,卻有人寫信報與了掌教,你只當告密的是我吧,但我明知此事會害你受罰,又怎會去告密?”
“那你……”
“是誰,你還想不到?青華宮兩次提親,卓少宮主年輕風流,妹妹不少,能從師父那兒打聽到消息的也不只我一個,當時重紫求我,我已察覺不對,阻攔過她,但她非要進去,我犯不著為一個討厭的人考慮太多。”
縴手輕抬,不著痕跡拭去眼淚。
“事已至此,我也該死心了,”見他要說話,聞靈之厲聲打斷,“你不必安慰敷衍,我並不稀罕!今後我聞靈之再纏著你,有如此劍。”
響聲悽厲,長劍折為兩段!
攔阻不及,秦珂收回八荒,緩緩放下手,欲言又止。
聞靈之再不看他,轉身,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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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悄悄過去,南華十二峰仍一片沉寂,似乎都不願意醒來。
黎明天色,一道模糊的人影潛出南華,踏風而行。
晨風吹動雪色斗篷,還有蒙面白巾,只露一雙眼睛,清冷而瑩潤,長睫優雅,如夢如幻。
“還是死了。”
“是你。”
亡月幽靈般自雲中浮起,黑斗篷在風中居然是靜止的,只現半張臉,手上依舊戴著那玫碩大的紫水精戒指,光華攝人。
白衣人雙眸微動,抬手:“你究竟是誰?”
亡月道:“你不知我,我卻知道你。”
“魔尊九幽不該有這樣的力量。”
“我有我的力量,也可以揭穿你的身份。”
“不入鬼門轉世,我自有辦法續她魔血,只有她才能解天魔令封印,召喚虛天之魔,也只有我才能成就她。”
亡月長長“恩”了聲:“讓她成了氣候,對我沒有好處。”
“你要的,絕不是現在的地位,你有你的野心,可惜這件事靠你自己是永遠做不到的,”長睫微動,白衣人淡淡道,“你帶人攻南華,不正是要助我們保住聖君之劍?你早已明白,我們的目的其實是一樣的。”
亡月沒否認也沒承認:“她已死了。”
“事出意外,想不到會害了她,”白衣人嘆息,“幸好我早有準備,尚能補救。”
“如何補救?”
“你忘了,當年聖君也是三世成魔,死,不是終結。”
“我很期待。”亡月笑得死氣沉沉,轉身隱去。
遺忘的歷史
日升月落,春盡秋來,十年一夢,眨眼便已滄海桑田。所謂世事難料,正如天際風雲,變幻莫測,仙魔之戰永無休止,仙門強盛的背後,魔族亦悄然壯大,作為連通六界的要道,人間大地深受其害。兩年前,狐妖潛入兩國皇宮,挑起戰亂,直殺得橫屍遍野,山河慘澹,數萬人流離失所,先前好容易恢復的元氣又折損殆盡。
不堪苦難折磨的人們,向更強大的力量尋求保護,仙門地位達到空前的高度,其中以南華聲名最盛,近年魔族猖狂,幸有重華尊者率仙門合力誅殺,才將九幽魔宮氣焰壓制下去。
神仙無歲月,守護的,只是煙火人間。
對於他們來說,百年亦是彈指而過,二十年前走上南華的那個小乞丐,再無人提起,連同她的所有故事,都已化作浮雲清風,在冷清的紫竹峰上孤獨飄蕩。
若非有背叛師門的罪名,若非那位師父身份特別,她幾乎連歷史也算不上的。
一半歲月的消磨,一半刻意的遺忘。
眼看又要到南華派廣收門徒的日子,附近幾個小村鎮的客棧早已住得滿滿的,許多人不辭辛苦,帶著子女,背著包袱,自四面八方趕來,等待仙界之門打開。
晚霞漂浮,夕陽斜照,地上兩條人影拖得長長的。
男人很年輕,模樣溫文爾雅,舉止卻透著成熟男人才有的穩重,女子更年輕,容貌極美,只是穿著身尋常的藍黑衣裳,臉色有點蒼白。
“精神這麼差,是不是累了?”語氣略顯心疼。
“沒有,我沒事。”
男人抬起手,遲疑了下,最終還是輕輕撫摸她額前秀髮,語氣溫柔,說是戀人,倒更有些像長輩的寵溺與關切:“不要逞強,生老病死並沒什麼,不該再為我消耗法力。”
女子垂眸,唇角揚起美麗的弧度,單薄身體不由自主往他懷裡靠近些:“幾粒丹藥而已,哪裡消耗了什麼法力。”
“水仙,仙凡有別,人間事無須強求,你是修仙之人,還想不明白?”
“那又如何。”警惕。
“人之壽數乃天意註定,你借仙力替我延續性命,便是忤逆天意,恐怕……”
女子忽然激動起來,推開他就走:“天意是什麼!我對你,還比不上天意對你好?你自己去順天意,就別管我了!”
男人拉住她:“我不過說句話,怎的發脾氣。”
女子倔強地望著他的眼睛:“我就是不讓你老,不讓你轉世,你會忘記我嗎?”
男人看著那眼睛,沉默,最終淡淡一笑。
女子咬唇笑,重新倚到他懷裡,同時右手悄悄在背後作法。
“師姐!”
“師弟?你來做什麼?”
“師父命我辦件事,路過這裡,聽說近日南華派要收新弟子,所以順道來看看。”
女子點頭。
憑空出現的少年說了兩句便匆匆離去,旁邊男人自然分辨不出那是幻象,望著少年遠去的方向問道:“是你師弟?”
女子抱著他的手臂:“你總懷疑我騙你,現在知道了吧。”
男人皺眉道:“並非懷疑你,只不過你向來任性,經常不見人影,辦的什麼事又不肯與我說,我有些擔心。”
“我這麼大的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總是獨自出去,不妥,我去修仙助你?”
“你非要來南華,難道是想入仙門?”女子並無喜悅,反而添了一絲緊張之色,側目道,“有我的藥,何必修仙?再說他們只收小孩子的,你老人家是小孩子麼。”
男人看著她半晌,莞爾:“走吧,過去看看,或許還能遇上別的仙門弟子。”
女子點頭,走了兩步忽然扶額。
男人扶住她:“怎麼了?”
“沒事,或許有點累。”
“那就回客棧歇息。”
二人轉身,順著來路緩緩往回走,消失在溫柔美麗的落日餘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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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之外,一老一少滿身風塵,正在急急趕路。
女孩穿著簡單樸素,不過十一二歲,尚未長成,一張小臉卻生得極其美艷,加上烏黑秀髮,雪白肌膚,足以看出將來的美人模樣,此刻臉上滿布焦急之色,步伐姿態依舊中規中矩,分明教養極好。她走得原不算慢,可惜同行的老人鬚髮盡白,氣喘吁吁,不時要停下來等。
“唉,都是我這把老骨頭拖累了你。”
“阿伯莫急,先歇歇,到下個鎮或許就能僱到車了。”
家中主人突然病情加重,小主人堅持留下侍奉父親,不肯動身,直至主人喪事完畢才動身,耽誤了許多時日,馬車又在半路上出事,原打算重新雇一輛,哪料到此去南華,沿途不論馬車牛車都早已被人雇走了,故此匆忙。
老人嘆氣:“天要黑了,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快些趕路,阿伯還跟得上。”
女孩安慰:“不妨事,今晚月亮好,我們可以慢慢走。”
話雖這麼說,心裡還是著急的,父親遺命,交代一定要去南華拜師,誤了這回,就要再等五年,那時自己早已年過十四,仙門是不會收的。
明月初升,深藍天幕飄著幾片薄薄的雲彩。
荒山小道,雜糙叢生,時有夜蟲低鳴,一股濃濃的黑氣悄然飄來。
女孩攙扶著老人,小心翼翼前行。
老人察覺周圍氣氛不對,警惕地看路旁樹林:“好象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
女孩驚道:“阿伯別嚇我。”
莫不是野獸和山賊?老人緊張,停下腳步仔細察看,就在這時,平起猛然掀起一陣妖風,中間夾雜著數道黑氣,匯聚成人形,張牙舞爪朝二人撲來。
女孩“啊”了聲,吃嚇:“這是什麼!”
老人到底見多識廣,顫聲道:“妖怪!是妖魔!快跑!”
渺小的人類哪裡逃得出魔的手心?妖魔眨眼間就撲到面前,狂笑聲里,伴著濃濃的醺鼻的血腥味。
老人立即張臂將她護在身後:“小主人快走!”
“阿伯!”
“阿伯不怕,快走!”
從未經歷過這場面,女孩恐懼得直發抖,但她也知道這種時候不該獨自逃走,眼見妖魔利爪伸向老人,絕望之際,忽然一道藍光自背後閃現。
極其美麗的藍光,清冷,飄渺,比雨後天空更明淨。
慘叫聲過,黑氣逐漸散去,地下只留一灘黑血。
女孩驚訝,轉身望去。
如練月華,鋪成通天大道,一名白衣青年御劍而來,仿佛月中仙人降臨。
長眉如刀,目如秋水,冷漠的臉映著藍瑩瑩的劍光,英武俊美。他無聲落地,聲音略顯低沉,卻很有魅力:“此地竟有血魔作亂?”
老人最先回神,拉起女孩就要下跪道謝。
白衣青年單手扶起他:“前行兩里處有一村,可以投宿。”
他二人說話時,女孩只安靜地站在旁邊,悄悄打量他,心下暗忖,這麼高明的法術,必是仙門中人無疑,往常不大出來行走,聽爹爹說那些故事,還以為仙長都是老頭呢,果真見識太淺……
視線落到長劍上,她更加吃驚。
三色劍穗?
白衣青年似乎察覺到了,斜斜瞟她一眼。
想不到他這麼謹慎,女孩慌忙收回視線,垂首。
“魔族出沒,夜間不宜趕路。”
“不瞞仙長,老僕是奉我家主人遺命,送小主人去南華仙山拜師的,雇不到車,沒辦法才連夜趕路,哪裡想到會遇見妖魔,”老人拭淚,“幸虧有仙長救命,不然老僕死了,有什麼臉面去見主人呢。”
白衣青年皺眉:“南華?”
三色劍穗,據說是掌門親傳弟子的標誌,女孩原本在懷疑,見他這樣,心裡更加確定,忙作禮試探:“不知仙長大名,尊師是哪位掌教?”
小小年紀言行老成,大戶人家子女向來如此,原不奇怪,只沒想到她這麼細心,白衣青年有點意外:“南華秦珂,玉晨掌教座下。”
“原來是秦仙長!”女孩又驚又喜。
這位秦珂仙長本是燕王世子,後拜入仙門,成了虞掌教座下關門弟子,是最有名的仙門弟子之一,兩年前受命進皇宮斬除作亂狐妖,功在社稷,皇帝為此還親自上南華嘉賞他,此事更讓他在人間聲名遠播,誰不知道的!
她兀自驚喜,秦珂卻淡淡道:“此去南華尚有百餘里路,前面或許還會有妖魔,十分危險,不若就此回去。”
老人遲疑起來。
女孩搖頭道:“多謝秦仙長好意,此番再危險,我也一定要去南華的。”
秦珂原是順便試她,聞言微露讚賞之色,自劍穗上扯下一條絲線遞與她:“因上南華拜師而丟了性命,叫仙門知道,更該慚愧,老人家年邁,趕不得路,恐已來不及,我如今還有要事在身,你既有這樣的膽量,不妨先行趕去,此劍穗帶在身上,或能保平安。”
老人大喜:“快多謝仙長!”
女孩遲疑:“阿伯,我怎能丟下你?”
老人笑道:“阿伯這麼大的人怕什麼,本來早就有這意思的,只擔心你年紀小,一個人上路會出事,現在有仙長送的護身符,就放心了。”
到底爹娘遺命為重,女孩接過劍穗,低聲道謝。
秦珂不再多言,御劍離去。
目送他消失,女孩呆呆地望了許久,垂首:“阿伯,若是南華仙長們不肯收我,可要去哪裡呢?”
家業盡被叔伯占去,老人亦覺悲涼,安慰道:“小主人生得聰明,會讀書識字,又知道規矩,怎會選不上,還是先趕路,到前頭村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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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一度的盛事終於到來,結界撤去,南華仙山高高矗立於雲端,巍峨壯觀,主峰頂一輪紅日,霞光萬丈,伴隨著悠長的鐘聲,遠隔千里也能聽見。
通往仙界的石門外,道路幾乎被車馬堵塞,無數人翹首以待,或多或少都露出緊張焦急之色,旁邊有個簡易的鐵匠鋪,鐵錘敲得“叮噹”響,外頭架子上掛著幾柄打好的粗糙鐵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