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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信走過去,說:“阿左。”

  左蒼狼轉過頭,看見是他,輕聲說:“周太尉,難得見你踏足我這南清宮。有什麼事嗎?”

  周信將慕容炎那邊的事說了,左蒼狼眉頭緊皺,說:“有武裝反抗?”

  周信說:“一個月不下兩三起,但都是小股游擊,我一般只是驅趕,未曾上報。”

  左蒼狼說:“太尉如今,是打算如何處理?”

  周信說:“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方才我跟陛下提出,希望你能前往邊城一趟。陛下似乎也同意了。”

  左蒼狼說:“若是鎮壓,以太尉的兵力優勢,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而太尉到我這裡,是不想動武了?”

  周信說:“畢竟都是燕人。”

  左蒼狼轉頭又看向學堂裡面的慕容宣,說:“陛下准我以什麼身份前往邊城?”

  周信反問:“你希望是何身份?”

  左蒼狼說:“我要西北大營的指揮權。”

  周信說:“這個不難。不過阿左,如今將士們本就民心向背,你若前往,還大量調兵的話……我擔心會引起恐慌。”

  左蒼狼說:“我會注意。”

  周信點頭,他對左蒼狼還是放心的。當下說:“如此,便說定了,你何日啟程?”

  就在這時候,慕容宣也看見了窗外的左蒼狼,他開心地向左蒼狼擠了擠眼睛。左蒼狼說:“等三殿下上完這一課。”

  周信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然而第二天,左蒼狼嚮慕容炎提出,請求帶三殿下慕容宣、容華芝彤一起前往馬邑城。慕容炎沉吟許久,說:“宣兒才五歲,而且孤聽周信言語,如今的西北之地並不太平。邊陲環境惡劣,你確定要帶他前往?”

  左蒼狼說:“自古蛇無頭不行。西北民心不穩,是因為沒有一個合適的人出現,消除前人的影響。如今我已無軍職,又久居宮闈,再去營中,名不正言不順。但是如果三殿下在,總算有個名頭。”

  慕容炎這才說:“可是他畢竟還年幼。”

  左蒼狼說:“所以微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陛下能劃出一段地界,暫時分封給三殿下母子。如此一來,陛下縱不能親臨,也如親臨一般。”

  慕容炎說:“封地?什麼地方想必你也想好了?”

  左蒼狼確實是早有打算,她拿了硃筆,在慕容炎身後的大燕地圖上圈了一個地方。慕容炎有些意外,他以為會是宿鄴或者馬邑城之類。然而這卻是小泉山附近的沙漠。

  他說:“這裡?你不會不知道,這是塊不毛之地吧?”

  左蒼狼說:“三殿下畢竟還小,若分封城池,只怕適得其反。有個名頭就好。”

  慕容炎這才說:“依你。”

  左蒼狼跪下謝恩,起身準備告退,慕容炎突然問:“幾時回來?”

  左蒼狼笑笑,說:“陛下還怕微臣跑了?”

  慕容炎冷哼,提筆寫了御旨給她。

  次日,左蒼狼就帶著慕容宣和芝彤,一併前往小泉山。

  芝彤聽聞要離開王宮,一直淡然的眉宇間竟然有了幾分喜色。一直到坐上車駕,馬車起行,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明顯。雖然慕容宣已經五歲,但是芝彤時年也不過二十一,正當年輕之時。

  左蒼狼說:“我們去西北,是有重任在身。而且邊關苦寒,不是嘴上說說。你倒這樣高興。”

  芝彤說:“我素來便聞知西北荒涼寒冷,但是我從沒想過,今生還有一天,能夠跟隨將軍、帶著宣兒,離開王宮。”她吸了吸氣,握住左蒼狼的手,說:“將軍,芝彤真的好開心。”

  左蒼狼抽回手,說:“別弄得像我倆帶孩子私奔一樣好嗎?你現在是開心,等到了那邊就知道什麼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芝彤破涕為笑,一轉頭看見慕容宣正在吃糕點,不由掏出絲絹為他擦了擦嘴,眼角眉梢儘是溫暖欣喜的神采。

  馬車出了晉陽城,走晉薊古道。左蒼狼撩起車簾,看見外面山脈隱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那一年,第一次隨慕容炎出晉陽城,前往宿鄴大營。

  他大笑著將她撈到自己馬上,在她額頭用力一吻。然後揚鞭策馬,縱情狂奔。

  而今古道依舊,而往事如沙砌的城,坍塌無聲。回憶是鈍鏽的刀,而被它切膚剔骨的人,只能微笑。

  馬車到了小泉山,慕容宣和芝彤都換上了厚厚的裘衣。但是到了新的地方,慕容宣顯然十分興奮,並未受寒冷和風沙影響。左蒼狼牽了他的手,跟芝彤說:“我們出去一趟,你若累了,先歇一歇。”

  芝彤也沒問他們去哪,只是說:“早點回來,我準備晚飯。”

  小泉山和馬邑城的守將已經早早迎侯在旁了。左蒼狼說:“陛下的任命書,你們都看了?”

  守將趕緊齊聲道:“回將軍,我等皆已接到朝廷和周太尉的命令,附近守軍聽從將軍調令。”

  左蒼狼點頭,守將問:“將軍既然已經來到小泉山,是否要召集兵士、百姓訓話?”

  左蒼狼說:“不必,你們把人分成兩撥,一撥正常駐守城關,一撥跟我和三殿下去殿下的封地看看。”

  兩名守將,一名是沈玉城的弟弟沈玉河,一名是周信的義子周淼。都是周信的心腹,當初也是隨他幾番征戰過的。既然周信下令聽眾調配,他們當然是全力配合的。

  然而這時候,來到所謂的“三殿下的封地”,他們還是不解。這一片幾乎全是沙漠,不知道有什麼意義。

  左蒼狼卻指著地圖說:“這裡雖然遠離河流,但是要引流還是容易的。我需要一部分將士,從這裡,到這裡……”她指尖輕劃,在地圖上劃拉出一條線:“開鑿一條河,將白狼河的水引到這裡。工程有些大,可能要耗費一些時日,你等須得耐心。”

  沈玉河和周淼互相看看,說:“將軍,這一帶素來無人居住,我們開河引流有什麼用嗎?”

  左蒼狼說:“不用多問,去吧。”

  二人這才答應一聲,立刻安排兵士去做。左蒼狼叮囑道:“找個熟知河工的人帶領,別瞎挖。”

  等二人去了,慕容宣才問:“阿左,這裡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左蒼狼握著他的手,去觸碰地上的黃沙,說:“這個世界很多地方,最開始都是什麼都沒有的。”

  慕容宣眼睛亮了,說:“你是說,以後這裡什麼都會長出來,然後就會變得跟晉陽城一樣了嗎?”

  左蒼狼說:“土裡能夠長出什麼,要看種下的是什麼東西。只有播種的人可以控制。”

  慕容宣又不懂了。左蒼狼只好跟他解釋:“比如呢,我們在這裡養一對海東青,給它們吃的、餵它們水。不讓其他人傷害它們,這裡就會有越來越多的海東青。”

  慕容宣就明白了,一臉苦惱地說:“大灰就很能吃了!如果有很多很多大灰,那我得幫它們找多少吃的呀?”

  左蒼狼大笑。

  邊城的日子很枯躁,宿鄴城和馬邑城等地的百姓,仍然時不時引起騷亂。左蒼狼命人驅趕為主,她自己則仍是和慕容宣在小泉山附近的沙漠裡開河引流。

  她為慕容宣請了當地的一個儒士教他讀書,講些治國平天下的道理。慕容宣半懂不懂,下了學就陪她去沙漠。在得知這片土地是父王分封給他的時候,他很愛惜這裡。小孩子,並不懂這裡的貧瘠和荒僻。

  因著兵士可以調用,開河引流幾乎不費什麼人工。只有找的幾個河工師傅是需要付錢的。左蒼狼手上是有錢的,袁戲等人在時,有一些軍費在她手裡。她花用不多,這時候倒是全拿出來,又雇了些勤勞的百姓,沿開鑿的河流兩岸種糙植樹。達奚琴聞聽此事,也請了一些河工師傅過來幫忙。

  自己還糙繪了一些水車等樣圖,又命將作監派了兩位大人過來協助。

  沙地形勢沒有那麼容易改變,但是這裡地下,有被冰川的水滋潤,比別處情況稍好。如今白狼河的河水再被引流至此,一些地方慢慢便長出新綠。

  大量糙籽樹苗被撒在這片土地上,慕容宣眼看著冬去春來,眼看春盡夏至。西北的烈日將他曬得黝黑,但是這片不毛之地,卻真的有了一絲綠意。

  左蒼狼代慕容宣發出文書,稱如果有百姓願意到此牧羊、牧牛,可以免各種稅費,只要種糙、植樹抵償。

  慢慢有幾戶人家遷離過來,真的養了羊。一邊放牧一邊種糙、植樹。以前僱傭種糙的百姓見了,也開始效仿,慢慢便不需要再另行支付費用。他們每天種下的糙,比牛羊消耗得少,但畢竟糙和樹的生長都需要一個過程。左蒼狼一直命有經驗的放牧人計算控制牛、羊數量。

  及至第二年,等到旱季再度來臨之時,百姓異常缺水。左蒼狼命軍士維持秩序,由兩岸百姓自由取用。周信明白了她的意思,將宿鄴城的軍士也撥了一部分過來,撒魚苗、種糙、植樹。

  漸漸的,周信的軍隊在百姓之中,也慢慢有了一些口碑。再加上周信到此之後,御下還是嚴厲,每次衝突雖然流血傷亡都有,卻終究也不是燕軍先動的手。

  於是騷亂在無形之中,慢慢地少了。私下裡,三殿下慕容宣的名字,在邊城之中開始傳揚。

  ☆、第 129 章 師父

  雖然看著一片沙漠變成小綠洲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但這卻是非常漫長的過程。日子無限重複,並不符合小孩子眼中的殺伐崢嶸。慕容宣躺在剛剛長出嫩尖的糙地上,和左蒼狼一樣雙手枕著頭,仰望藍天,說:“我以為你帶我和母妃來打仗呢,沒想到是過來種樹、放羊、養魚。”

  他身子開始抽條,躺在糙地上,顯得瘦而纖長。左蒼狼說:“無聊嗎?”

  慕容宣想了想,說:“有一點。不過有時候還是滿有意思的。”

  左蒼狼說:“那你比我強。”慕容宣不解地看她,她說:“我以前種樹餵豬的時候,從沒有一刻這樣覺得。”

  慕容宣有了興趣,問:“你以前就種過樹、養過豬?”

  左蒼狼說:“嗯,那時候跟溫帥、袁戲、諸葛錦他們……”她興奮地提起舊事,突然發覺,那些恍如昨日的畫面,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

  她陷入沉思,旁邊慕容宣說:“這裡應該有個名字。”以前這裡一片荒涼,並沒有名字。左蒼狼說:“既然陛下把這裡分封給殿下,名字當然也是殿下取了!”

  慕容宣一臉慎重,但是想了半天,苦惱地說:“你就不能幫著想想?”

  左蒼狼說:“小泉山旁邊分安縣和陽城,如果殿下不介意,這裡索性便叫安陽洲好了。”

  慕容宣說:“安陽洲?也行吧。”他跳起來,說:“從此以後,我就是安陽王了!”

  左蒼狼笑得不行,然而慕容宣回到驛館,真的命人傳書給慕容炎,要作安陽王。個把月之後,慕容炎傳回御旨,竟是同意了。不但封他為安陽王,還給了其母芝彤一個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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