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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含珠無力地靠著車壁,恍恍惚惚,如失魂落魄,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城門打開的悶響。眼裡漸漸恢復生氣,含珠隔著車簾喃喃問:“你怎麼做到的?”他功夫好,脅迫一個小知縣並不太讓人吃驚,可府城這麼大,他居然有本事讓知府為他夜開城門?

  她聲音低,程鈺卻聽到了,淡淡道:“我有屬下,迷昏了守城官兵。”

  含珠想到了他的身世,扭頭問他:“你姨父是侯爺,你又是誰?”

  只怕不比侯府差吧?否則他怎會有這種本事?

  多可悲,同行了一路,恨過他感激過他,卻對他一無所知。

  進了京,這些她都會知道,程鈺也沒打算繼續隱瞞,停下馬車,他挑開車簾,看著她道:“我姓程名鈺,表字懷璧,我父親是靜王,母親是第二任靜王妃,已逝。你姓楚名菡,是我姨母之女,以後見到我,要喊我表哥。”

  含珠木然地看他,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竟然是,皇室子弟?

  “火起了。”程鈺目光移向城裡,輕聲提醒。

  含珠猛地轉身,挑開窗簾,就見遠處一片火光,照亮了一方天空。

  大火沖天,含珠身上冰涼入骨

  睡前她還跟妹妹商量新家院子裡要種什麼花,如今她們渴望的安穩生活,被這場火燒了。

  ~

  京城富貴人家在郊外都有莊子,武康伯府周家也不例外。

  表姑娘楚菡“昏迷不醒”,方氏先命兩個兒子去洛陽請名醫,再以府上人qíng往來不適合休養為由,帶著外甥外甥女去了莊子上。她深知丈夫靠不住,跟程鈺定好李代桃僵的計策後就沒打算將實qíng告知丈夫,周寅向來聽妻子的,也沒懷疑,送走妻子後繼續在府上愁眉嘆氣。

  到了莊子上,除了方氏與阿洵,就只有她的陪房錢嬤嬤可以進出楚菡養病的屋子,理由是怕丫鬟們笨手笨腳打擾表姑娘休養。

  輾轉反側一晚,黎明時分,外面漆黑一片,方氏留錢嬤嬤坐鎮,她抱著熟睡的阿洵神不知鬼不覺地上了馬車,趕夜路前往程鈺的莊子。那莊子是大姑奶奶的嫁妝,距離周家莊子並不遠,馬車慢慢走,兩刻鐘也到了。

  快到莊子門口,看到陳朔提燈來接,方氏的心終於落回了肚。

  大外甥昨天下午動身的,說今早就能過來,她一直擔心出岔子……

  下了車,陳朔將方氏領到上房,他守在院子裡,以防任何人靠近。

  程鈺出屋接人,含珠摟著被程鈺提前喚醒的哭得眼睛發腫的妹妹,恍若不知。

  程鈺挑簾,方氏抱著阿洵走了進來。

  看到一身青色小衫下穿繡蘭白裙的含珠,饒是心裡早有準備,方氏還是愣在了那兒。

  真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程鈺給含珠姐妹介紹,“這就是我舅母,武康伯夫人。”

  含珠是懂禮的姑娘,換個時候,她早在方氏進門前就放開妹妹去迎了,這會兒心裡有怨,她沒看程鈺與方氏,依舊摟著妹妹,倒是凝珠,雖然抱姐姐抱得更緊了,眼睛卻看向了方氏懷裡的小錦被。

  程鈺皺眉。

  方氏心細,早從程鈺那裡得知這對姐妹的經歷了,再看姐妹倆緊緊依偎的樣子,心裡也憐惜。將阿洵交給程鈺抱著,方氏示意外甥不用說話,她走到含珠姐妹旁邊,柔聲問道:“看你們穿這麼點,冷不冷?京城不比杭州,冬天冷得很,仔細凍著啊。”

  凝珠怯怯地看她,豆大眼淚往下掉:“你們別搶我姐姐……”

  含珠額頭抵著妹妹腦頂,淚水落到了妹妹柔軟的頭髮里。

  姐妹倆哭作一團,又跟外甥女小外甥相似的qíng形,方氏眼睛不受控制地酸了,摸摸凝珠腦袋,顫聲賠罪:“是我們對不起你們姐妹,可我也是真的沒法子了,阿洵生下來就沒了娘,只有姐姐疼他,現在他姐姐也走了……他才兩歲,身邊若沒個親人悉心照看,旁人有的是辦法要他死啊。”

  說完將阿洵接了過來,展開錦被,遞到凝珠面前給她看,“凝珠你看看,阿洵這么小就沒了姐姐,你說他可憐不可憐?我知道你也捨不得姐姐,可你已經長大了,會自己穿衣服吃飯了,阿洵這些都不會,你把姐姐借阿洵幾年行嗎?”

  凝珠揉揉眼睛,低頭看那小被子。

  裡面包著個白白胖胖的娃娃,眼睛閉著,睫毛長長,漂亮極了。

  含珠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方氏是想勸妹妹先同意,可她能如何?她必須進侯府了,妹妹若是因為心軟妥協,對妹妹其實是好事,與其分別時讓妹妹怨恨這些人搶走姐姐,每日都在仇恨里渡過,含珠更希望妹妹繼續做個善良的姑娘,別讓仇恨蒙蔽了心。

  不恨,才看得見這世上的好,恨了,晴天與陰霾無異,繁花如枯糙。

  但她做不到幫方氏騙妹妹,只能忍淚看著。

  “他可以跟我們住,”凝珠盯著阿洵瞧了會兒,仰起頭,認真地同方氏道,“伯母,你讓他跟我們住,我與姐姐一起照顧他,姐姐做飯好吃,我跟壯壯一起陪他玩。”

  小姑娘杏眼清澈水靈,一片赤子之心,方氏忽的泣不成聲,“不行,他必須回家,他爹爹回來了就會把他搶回去……”

  凝珠手一緊,重新靠緊姐姐,“那,那我跟姐姐一起去他家不行嗎?我不想跟姐姐分開……”埋在姐姐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三個女人,大的小的都在哭,程鈺在一旁站著,幾次想開口,聽到三女混在一起的哽咽聲,話到喉頭又生生咽了回去,接過阿洵抱著,低頭看他。

  方氏擦過淚,繼續給凝珠講道理,“不行啊,你也過去的話,阿洵爹爹就會知道你姐姐不是他女兒了,那時候他會懲罰你姐姐的。”凝珠這么小,含珠又是極疼妹妹的,姐妹qíng深,一個眼神一次微笑都能露出痕跡,被外人瞧見,姐妹倆都有危險。

  凝珠懂了,越懂越哭,哭得發抽,“我不要,不要跟姐姐分開,姐姐,我想回家……”

  含珠心都要碎了,連聲勸妹妹不哭,自己卻沒好到哪去。

  程鈺聽在耳里,心煩意亂。

  他也不想做惡人,如果他有別的辦法,他絕不會如此欺負她們。

  怕哭聲驚醒阿洵,程鈺抱著阿洵去了對面的屋子。

  他走了,方氏放得開了,將含珠姐妹倆一起摟到懷裡,哭著道:“是我們對不起你們,你們要恨就恨我吧。”她生了兩個兒子,一直盼著再生個女兒,生了女兒,她會把最好的給她,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可現在她在做什麼?她在逼迫別人家的女兒,她……

  腦海里忽的靈光一閃。

  方氏鬆開含珠,低頭看八歲的凝珠,看著小姑娘哭得快要上不來氣,話衝動而出:“凝珠,我給你當娘親行嗎?你做了我的女兒,往後就可以繼續喊你姐姐姐姐了,你可以去侯府找她,她也可以來我們家看你,我會把你當親生女兒照顧,還有兩個哥哥一起照顧你,你說好不好?”

  凝珠抽搭著抬起頭,一哽一哽地看她。

  方氏蹲下去幫她擦淚,“凝珠娘親早早走了,我想要女兒卻只有兒子,凝珠給伯母當女兒?”

  她搶了小姑娘的姐姐,只能用更多的親qíng還她,妹妹過得好了,含珠也能安心照顧阿洵。

  方氏柔聲哄著,哄到凝珠漸漸止了哭,她試探著將小姑娘抱到懷裡。

  三十出頭的女人,懷抱比含珠寬,蹲得比含珠穩,凝珠靠在這樣的懷裡,突然沒有那麼怕了,抽搭著問:“我喊你娘親,就可以,常常見到姐姐了?”

  方氏再次保證,“是啊。凝珠聽我說,一會兒天亮了,伯母先帶你姐姐回去,三日後我會去九華寺上香,再讓人帶你過去假裝要賣你,我看你投緣,買下你收為義女,那樣凝珠就可以跟我回家了,繼續當你姐姐的妹妹。”玩得投緣了,表姐表妹間直接喊姐姐妹妹,並非稀罕事。

  凝珠想答應,又拿不準主意,仰頭問姐姐,“行嗎?”

  方氏也看含珠,眼裡滿是哀求。

  妹妹不用孤零零住在莊子上,這是好事,含珠努力憋回淚,蹲下來,柔聲對妹妹道:“姐姐要有弟弟了,凝珠要有兩個哥哥了,凝珠高興嗎?”

  凝珠瞅瞅方氏,見她溫柔地看著自己,一邊抹淚一邊點頭。

  含珠就笑了,“那妹妹去吧,咱們還是姐妹。”

  他們有求於她,為了安她的心,也會好好照顧妹妹。

  外面程鈺頭靠牆壁,黑眸幽幽。

  為了這些親人,這些他對不起的人,他也要站穩了,站穩了,才有餘力去護他們。?

  ☆、第20章

  ?  安撫好凝珠,程鈺命陳朔留在莊子上守著小姑娘,他趕車送方氏含珠去周家的莊子。

  天依然黑著,含珠低頭坐在窄榻上,腦海里是妹妹抱著壯壯趴在被窩裡,扭頭目送她出門的樣子,水漉漉一雙眼睛,不舍又彷徨,怕姐姐一去不回。

  妹妹真的很乖,從小就懂事,只要把道理給她講清楚,她就不哭了,就像那位定王脅迫她做人質,妹妹也能笑出來,純真無憂。

  方氏抱著阿洵坐在一旁,見她眼帘低垂,瞧著楚楚可憐,便握住含珠手保證道:“含珠別擔心,伯母說到做到,將凝珠接到家裡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她,那孩子招人疼,我才跟她說兩句話,就喜歡她了。”

  含珠點點頭:“那就有勞伯母了,凝珠還小,性子還沒定,伯母也別嬌慣她,她若做錯事或是耍脾氣,伯母該訓斥還是要訓斥。”

  和聲細語。

  她們姐妹被人帶到京城,完全是程鈺的主意,與方氏無關,如果沒有方氏,妹妹就只能被程鈺禁錮在莊子上,所以哪怕方氏與程鈺同謀,含珠怨程鈺霸道欺人,卻感激方氏願意給妹妹一個家。八歲的小姑娘,天性活潑,又不是血海深仇,只要身邊有人陪著照顧著,就算不能天天見到姐姐,含珠也相信妹妹會很快適應新的生活。

  妹妹不寂寞,含珠就安心了。

  方氏剛要接話,外面傳來程鈺冷冷的聲音:“舅母,現在就改口吧。”

  含珠咬了咬唇。

  方氏嘆口氣,輕聲道:“含珠,我知道這事太難為你,只是事qíng到了這個地步,咱們就真正做親戚吧?我會把凝珠當親生女兒,也會把你當親外甥女,你別跟我生分,別總記著咱們是裝的,將來在侯府受了委屈,或是有什麼姑娘家私房話,你儘管跟我說。今日咱們能湊到一起,就是老天爺安排的緣分,咱們往好了看,日子才能過下去,你說是不是?”

  含珠懂,側頭偏向方氏,輕輕喊了聲舅母。

  細細柔柔的。

  方氏想到了自己苦命的親外甥女,哽咽著應了聲,“好,好,我又有外甥女了,含……以前我喊阿洵姐姐菡丫頭,正好你名字里也有個同音字,那我以後就喊你含丫頭,旁人不知道,你明白我是在喊你就行了,就像我對你好,是疼惜你,不是將你當成阿洵姐姐的替代,懂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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